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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绿色的羽毛球场上,杨帆与唐晔正厮杀得难分难解,运动鞋和塑胶地面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从球场的各个方位响起,汇集在空气里,犹如一曲单调的助威歌。

  杨帆忽然跃身而起,球拍向下一个劈杀,把球扣向唐晔的右侧,唐晔措手不及,待要反手去接,哪里还来得及,白色的羽毛球早已有气无力躺在他后方的一隅。他喘着气摇头,向杨帆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手握球拍走向场边去补水,杨帆也越过隔网跟了过去。

  “你的耐力怎么这么好?”喝着水,唐晔纳闷地问杨帆,“不也就一星期出来练这一次吗?”

  杨帆旋开矿泉水瓶的盖子,一连喝了几大口才回答他,“我在芝加哥时每天早上都出去晨跑,回来以后就懒了很多,不过只要有空还是会继续。”

  “难怪了。”唐晔瞥了眼他虽然瘦削却挺拔结实的身板,“你做事好像一直都这么认真,会不会觉得很累?”

  “有时候吧,”杨帆笑笑,“不过很多事都是习惯了就好。”

  他头冲向球场,嗓音忽然低下去一些,“成茵最近……怎么样?”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有点突兀,但那晚成茵在酒吧的举止让他事后回忆起来总似有不对劲的地方。今天一见唐晔的面他就想问了,一直忍到现在。

  唐晔倒是没流露出讶异来,挺自然地耸耸肩,“还行吧,这两天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哦,她跟那男的分手了,就前一阵的事。”

  杨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豁然开朗之余,蓦地感到一阵轻松。

  唐晔睥睨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有点警觉,“怎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杨帆也不瞒他,“前天晚上,我在酒吧撞见她跟人喝酒,醉得不轻,像有什么心事。”

  唐晔讶然挑眉,“这丫头,什么时候也懂借酒浇愁了?”

  “过几天大概就没事了。”杨帆不以为意地笑笑。

  唐晔大乐,“看来你也越来越了解她了哈!茵茵这孩子从小的特点就是,什么事都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对你——”

  他见杨帆一脸不自在,忙又道:“开玩笑开玩笑——对了,下周二是她生日,我打算约几个人出来好好闹闹,也让她开开心,你要有空不如一起来吧。”

  “下周二?”杨帆当真蹙眉思索起来。

  唐晔笑着直言,“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事,不必勉强啊!”

  “那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算上我吧。”杨帆说着,挥了下手上的拍子,“再来一局?”

  唐晔抬手看表,“不来了,都十一点多了,瑜伽馆是不是也该结束了?走吧,找地方吃饭去!”

  抬头见杨帆目含了然之意,状似要张口揶揄自己,唐晔赶紧上前勾住他肩,“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日本料理,怎么样?”

  杨帆呵呵一笑,“不错,舒妍最爱吃日本料理,你连这个都打听得很清楚了。”

  “这有什么难的。”唐晔撇嘴。

  搞清楚对方的喜好是追女孩子的基本技巧之一,而如何快速有效地抓住对方的注意力,这才是难点。

  成茵曾经告诫过他,“舒妍进俱乐部是为了杨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只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拥有一个红颜知己而已。”

  唐晔笃定一笑,“没事,我有的是耐心。”

  成茵郁闷不已,“我真搞不懂,舒妍究竟有什么好的?”

  唐晔瞟她一眼,“你老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当然感觉不出她的好来。”

  成茵嗤之以鼻。

  “还有,”唐晔忽然得意洋洋起来,“我觉得舒妍好有一半功劳得归你头上——谁让你以前在我面前一提到她就说人家怎么假,怎么矫情,我对她的期望值自然就噌噌往下滑了,合着等见了真人,原来远不是这么回事!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你说我对她的印象能差得了么!你呀,下次想毁谁,就得在别人面前拼命夸谁,拔高大家对她的期望,她就算真的貌若天仙,也还是会让人觉得失望,懂了吧,小丫头!”

  成茵目瞪口呆,“你太阴险了!太狡诈了!”

  晚上洗过澡,成茵早早爬上床,趴在枕头上用电脑看美剧。她早已从谢湄家搬回来了,不完全是因为受不了谢湄的调侃,主要是老妈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要让周妈妈承认“错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后老爹又悄没声地找了她,告诉她他做了多少妈妈的思想工作,她才肯服这个软,要成茵见好就收。

  反正和江沛的事就算到此为止了,既然妈妈不再为那个兔崽子说话,而成茵也确实想念老爹做的可口饭菜,她便就坡下驴,以皆大欢喜收尾。

  正看得带劲,手机在床柜上震动,她探手抓过来,看一眼提示,居然是杨帆打来的,只得把视频按了暂停,耐起性子来接听。

  “大哥,您老又有什么吩咐?”自从那晚在酒吧领受了他的训诫后,成茵一连两天脑瓜都嗡嗡作响,一想起杨帆心里就有种抽抽的感觉。

  出乎意料,这次杨帆的声音格外温和,“在干什么?”

  “看电视剧呢!”

  “……那天晚上,我……话说得有点重,你别放心上。”

  成茵听得稀奇,怎么所有人都是齐刷刷拣这两天赔礼道歉?看来她得翻翻台历去,是不是逢黄道吉日了。

  “哦,就为这个啊!”面上她还得充大方,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早忘了。”

  “今天和唐晔一起去打球……他都告诉我了。”

  成茵的脸立刻又耷拉下来,她就说嘛,太阳怎么可能从西边出来,敢情是安慰自己来的。

  “你们男人也这么八卦啊!”

  “那得看对谁。”杨帆的语气波澜不惊。

  成茵这才露出笑容,“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收线后,成茵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看美剧时笑声更加瓜啦松脆,引得老爹来敲门,“茵茵,不早了,早点睡吧!”

  “知道啦!”成茵一边敷衍老爹,一边重又打开手机。

  两分钟后,还在家中书房做文案的杨帆收到一条来自成茵的短信。

  “介绍你看个美剧——《生活大爆炸》,里面的谢耳朵和你很像。”

  杨帆从来不看电视剧,但成茵的这条信息令他忍不住点开网页。

  看了五六分钟,他给成茵回了条短信,“你是想借他骂我吧,我哪有那么娘娘腔?”

  成茵很快就回过来,“当然不是指娘娘腔方面的像啦。”

  他再回,“到底哪儿像了?”

  “你们两个,一样的一丝不苟、正义凛然、坚持原则……哦,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样聪明!”

  杨帆对着手机发出轻笑,最后那点——一样聪明,很明显是烟雾弹。

  他没再和她玩文字游戏,言简意赅地又发了一条,“很晚了,早点睡。”

  之后,成茵再没短信过来。

  回到适才的工作,杨帆的思绪却有点集中不到一起,心里好似有个小爬虫在爬来爬去。他索性站起来,给自己来了一小杯加冰威士忌,站在窗边,边啜边浏览刚才和成茵来往的短信讯息。

  他很少跟人互通短信,有事宁愿打电话解决,方便快捷也说得清楚,因此手机里的消息记录寥寥无几,仅存的几条也都和成茵相关。

  翻到她发过来的第一条,就短短几个字,“我很好,谢谢!”

  杨帆思索了一下,记起来这条短信是她坠河后第二天,自己先发信过去问她,她给自己回的。

  事后他才从唐晔那里得知,其实出意外的翌日她就发起了高烧,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一点也不好。

  他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因为这条短信而难受起来,仿佛有只手,肆无忌惮地伸入他的胸腔,狠狠抓住他的心脏,左右扭了几圈。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总是那么一丝不苟,那么坚持原则,那么……正义凛然。

  自从他们的生活开始产生交集,他就习惯了站在一垛高地上,用训斥的口吻指责她,教育她,而她从来没向自己抱怨过什么。

  他禁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他对她,一点也不好。

  办公室里,杨帆捏着成茵送他的那支钢笔陷入沉思。

  舒妍敲门进来,把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杨帆审阅后,拔开笔盖,逐一签上自己的名字,又递回给舒妍。她正要出去,杨帆叫住了她。

  “你知道……”他的神色里透着犹疑,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女孩子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舒妍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谁的生日?”问完才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杨帆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一个朋友,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灵敏的,虽然杨帆从语气到表情都是淡淡的,舒妍还是感到了某种不寻常,他以前从来不向自己征询此类私事的意见,更别说是给哪个女孩子买东西了。

  舒妍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不回答又不行,杨帆正目光诚挚地等她开口。

  “送普通的女性朋友嘛,当然不能太铺张,也不能太简陋……小饰品吧,比如胸针耳环什么的,都挺合适。”

  杨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她一笑,“谢谢!”

  舒妍进一步试探,“要我帮忙去买吗?”

  撇开酸溜溜的心理,舒妍还有很浓重的好奇,她想知道,能让杨帆上心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只要能逮住这个亲自采办的机会,她总有办法循着蛛丝马迹套出些什么来。

  “哦,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杨帆迷人的笑语打碎了舒妍的如意算盘。

  傍晚六点,舒妍眼睁睁看着杨帆提了电脑包,兴冲冲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安迪,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杨帆笑笑,不置可否。

  只有舒妍明白,他此刻离开公司并非为了公事。

  她郁闷得无以复加。

  杨帆驱车至景辉路上的一家品牌珠宝专卖店,这里就有舒妍提到的不少饰品,是办公室女孩最津津乐道的地方。

  才六点半而已,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杨帆一走进去,立刻有个穿黑色店服的年轻女孩迎过来与他搭讪,一听说是给即将过生日的女孩送东西,立刻热情地给他推荐起来。

  戒指、耳环、手链、项链、吊坠,各种材质,各种款式,在灯光的照射下无一不是亮晶晶的一堆,看得杨帆眼花缭乱。

  他不能确定成茵有没有耳洞,凭着朦胧的记忆,她的脸蛋和耳朵似乎都是光洁干净的,从未见过她戴什么饰品。

  最终,他定下一条酒红色的水晶手链,成茵的皮肤细白滑嫩,配上这个颜色应该会很好看。

  等待店员去取新货的间隙,杨帆随手翻开柜面上摆放的一本产品宣传册,其中一页有关于生日月份与对应玉石的介绍。

  八月的幸运石为橄榄石,推荐饰品是一枚镶嵌在铂金内的浅绿色橄榄石胸针,像一只初初睁开的猫眼,惺忪迷糊地看着这个世界,眼里满是惫懒。

  杨帆盯着那枚胸针足足打量了七八秒,唇角缓缓勾起,轻柔地笑了起来。

  “请问,这枚胸针的实物可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店员往手册上扫了一眼,露出抱歉的神色,“这款月初就卖光了,我们这里进货都只有一枚两枚,不放存货的,您如果需要的话得预订,大概一星期左右能到货。”

  “不必了,谢谢!”杨帆觉得很遗憾,那枚猫眼胸针实在太适合成茵了。

  他脸上的怅然让店员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们在之江路的分店说不定会有,需要我帮您问一下吗?”

  “方便的话,请帮忙问问看。”杨帆重又燃起希望。

  五六分钟后,店员放下电话,一脸高兴的色彩,“先生,他们那儿还有一枚!这样吧,我让他们明天一早送过来,您明天随时可以来取,不过得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之江路离杨帆的住处不远,属于他的必经之路,他决定自己去跑一趟。

  “那这条手链您还要吗?”

  “要,请帮我包起来。”

  这家店的服务让杨帆满意,再说,那条手链也确实漂亮,以后说不定还有送礼物的机会,总会用得着。

  唐晔给成茵办的庆生聚会,她死活要拉谢湄作陪,她撮合这两人的贼心不死,尤其在唐晔与舒妍之间“郎有情妾无意”的胶着状态下,成茵更加想奋力一博,试图力挽狂澜——怎么说,将来对着谢湄要比对着舒妍舒服得多。

  这天下午刚巧赶上和刘宗伟一起出去见客户,回来的路上她向刘宗伟告了个假,半道溜了,反正这种事大家你有我有,都懂得互相遮掩一番。

  谢湄也事先请好了假,一等她电话过来,就整装出发,与她在约好的车站碰了头,两人再一起打车去盛苑,唐晔在那里订了个包厢。

  天气热得够呛,一进出租车,谢湄就扯了片纸巾擦汗,顺便补妆。她在酒店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习惯化妆出镜,素颜出来,连笑容怎么摆都已经不会。

  “你生日不用跟父母过的?”谢湄照着小镜子问成茵。

  “不用,早上我爸已经给我们下过面吃了,晚上回去,也不过是再吃一道面,顶多多两个小菜而已。”

  谢湄收了小镜又道:“在盛苑订包厢有最低消费的吧,你三哥真舍得花钱。”

  “他就那样的人,喜欢热闹。”

  成茵正待为唐晔再美言几句,谢湄话锋一转,“今晚杨帆去不去?”

  “我不知道。”成茵转头,见谢湄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立刻推她一把嚷起来,“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了!你不要再寻我开心啦!很烦耶!”

  谢湄笑得咕唧咕唧的,“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呀!”

  一踏进包厢,先听到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正大放厥词,“说来说去,我们这一辈的性教育还是不开化!”

  唐晔慵懒的嗓音紧随其后,“把‘们’字去掉行吗?是你自己太愚陋!”

  笑声此起彼伏。

  “三哥!”成茵尖起嗓子来叫唤一声,里面的乌烟瘴气立刻散得干干净净。

  “小寿星来了,快请上座!”唐晔笑眯眯地站起来,目光扫到她身边盛装淡笑的谢湄,笑意又深了几分。

  成茵朝在座的一打眼,大都是平时和唐晔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她也经常在饭局上跟他们邂逅,不算陌生。

  令她意外的是杨帆也来了,坐在唐晔身边,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她也报以一笑,赶紧看他身旁,还好还好,舒妍没来。

  听到成茵介绍谢湄,杨帆忍不住抬头认真瞟了她一眼,这女孩看相貌装扮,比成茵要温婉柔媚得多,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却藏着比成茵多上几倍的精明。

  包厢里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只在凯蒂订的十八寸大蛋糕,算是唐晔送的生日礼物,其余人等也都给成茵带了礼过来,多以吃的为主,一望个头和包装便知。

  轮到杨帆,他拿出来的却是个包装精致的小四方盒,递给成茵时立刻招来数道好奇的目光。

  “这是什么?”唐晔仔细观察,“巧克力?这也太小了点儿,一口就没了,杨帆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谢湄在旁猜测,“也许是香水。”

  成茵也好奇极了,盯着杨帆问:“我能现在拆吗?”

  杨帆笑笑,“给你的东西,你自己作主,不用问我。”

  唐晔立刻叫,“拆!马上就拆!”

  于是,那枚橄榄石胸针很快就呈现在众人面前,又惹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

  “这是什么?水晶?”

  “不像水晶,要么是祖母绿!”

  “胡说!祖母绿哪有这么浅的!”

  还是谢湄识货,“这个应该是橄榄石吧!八月的幸运石。”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杨帆求证,他笑着点点头,“谢小姐果然见多识广。”

  谢湄抿唇一笑,像做戏似的回了一句,“杨先生是个有心人呀!”

  唐晔闻言,原本懒洋洋的双眸似乎亮了一亮,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杨帆仿佛被她这句话点破了什么,面色顿时微窘,幸好成茵无知无觉,正满心欢喜地端详着漂亮礼物,而多数人也都不明白他们的话外音,一个劲儿怂恿成茵佩戴起来试试效果。

  成茵今天穿了条韩版的棉布裙子,白底小黄碎花,格外像个邻家姑娘,那枚浅绿色的胸针点缀在小黄花中间,不突兀,不咄咄逼人,竟有种无法形容的和谐美感。

  成茵认为,这是她今年收到的所有礼物中最靠谱的一件。

  “谢谢杨帆哥!”隔着小半张桌子,她对杨帆绽开甜甜的笑容。

  “咳……不用客气。”杨帆局促地收回盯在成茵胸前的目光。

  他的视线只消再往上移一点,就是成茵一览无余的雪白肌肤,他忽然有点后悔,今天这种场合,似乎送手链更合适。

  酒足饭饱之际,唐晔嘱服务生把靠近成茵那边的桌面腾出块空来,放上蛋糕,又插了25根蜡烛,几个男生热情地打了火机一一将之点亮。

  唐晔对成茵说:“生日歌就不唱了,我们这几个老爷们唱出来只怕会把狼招来,你许个愿吧,然后我们帮你吹蜡烛!”

  没等成茵酝酿出情绪来,唐晔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不要许太多,贪婪是原罪!”

  谢湄实在忍不住,抖着肩把压在舌根底下的笑吞噬掉。

  摇曳的烛光中,成茵虔诚地合起双掌,闭上眼睛,对着双层蛋糕默默许下心愿。

  “神啊!请赐予我一个温柔体贴、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最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脚踩两只船的爱人吧!”

  她睁开眼睛时,正看见对面的杨帆默不作声盯住自己,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已经识破她的心理。

  成茵的心跳骤然加快,慌忙挪开了目光。

  “许了什么愿?”有人逗她。

  唐晔忙摆了个阻拦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劝妹妹,“茵茵千万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众人大笑。

  “唐晔,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迷信了?”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成茵的心里却埋下了一点期待,具体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在心田里融化,淡了开去,仔细感受时,却又是暖暖的。

  或许,这就是对生活心怀希望的感觉吧。

  唐晔请客,最终节目必定是K歌,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就算当麦霸,旁人也只能忍着。

  谢湄唱歌也是数一数二的,成茵几次想推她上台与唐晔合唱,她都推三阻四,相反和唐晔的一哥们儿打得火热,散场后,那小伙子理所当然成了谢湄的护花使者,在成茵眼皮子底下把谢湄送走了,她又一次竹篮打水。

  站在KTV门前的玻璃屋檐下,成茵正等唐晔开车过来,杨帆从里面走出来,在她身边驻足,散场前他跑了趟洗手间,等出来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站这儿?”他有点讶异似的,“在等出租么?不如我送你。”

  成茵回身见是他,立刻堆起笑,“不是,三哥去取车了,他会送我。”

  “哦。”杨帆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笑着。

  两人站在街边,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讲,成茵见他陪着自己,只得把车轱辘话又拿出来说,“谢谢你送的胸针,真的很漂亮!”

  杨帆下意识地觑向她胸前,感觉似有不妥,忙又把眼睛挪开,“你喜欢就好。”

  夏季的晚风吹到身上依然是温热的,仿佛有无数条小舌头舔在肌肤上,灼热而难受。

  这闷热的仲夏夜,搞得人哪里都不对劲。

  唐晔的车开了过来,招呼成茵上车。

  杨帆朝他们挥挥手,算作道别,看着唐晔的车呼拉一下飙出去,他心里竟然涌起一点酸溜溜的感觉,虽然同为成茵的表兄,原来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坐在车里,唐晔问成茵,“杨帆刚才在跟你聊什么?”

  “没什么。他问要不要送我回去,我说你的车马上就来。”成茵说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为什么老是对谢湄冷冷淡淡的,看看,她最后和小赵一起走了。”

  “我说为什么事呢!”唐晔嗤笑,“你怎么还在瞎操这份心啊!都跟你说不可能了。”

  “那你和舒妍就有可能了?”成茵赌气回道。

  唐晔不紧不慢,“我和舒妍有没有可能现在不好说,不过舒妍和杨帆,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你当你是先知,什么都知道?”

  “他们俩不合适。”唐晔说着,偷偷瞄了眼成茵,“我说句实话你别觉得堵心窝子啊,杨帆吧,其实对太聪明的女孩子比较过敏,他喜欢的还是像你这样有点傻傻的类型……”

  话没讲完,成茵果然炸锅了,“我哪里傻了,哪里傻了?我一辈子不就犯过那一回傻嘛!”

  “你看你看,就说你这脾气,话没讲完你就得跟我急。”

  成茵匀匀气,暗忖翻这本旧账也着实没意思,“行,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舒妍表面上看起来有点老好人,其实骨子里是个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你觉得她是喜欢杨帆,可如果杨帆不主动跟她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是绝不可能贸然上去表白的。”

  这话又一次戳到成茵的痛处,她最听不得自己有不如舒妍的地方,不过为了听完整,她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舒妍和杨帆的上一个女朋友其实挺像的,都蛮精明。”

  “就是出国后在大学里找的那个?”

  “不,是大学后面的那个。哦,好像还不是,是他在那间大公司里认识的,一个女同事吧。”

  “天哪,他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啊?”成茵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上当受骗状态,因为她的假想敌始终停留在杨帆寄回来的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

  “杨帆跟第一个女朋友感情最好,那女孩跟他回来过一趟,我们还见过面,挺清秀的一女孩子,嘴巴也甜,反正看着不像个别扭人。”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成茵感觉自己像是被送去月球了又被遣送回来一样,很多事都跟不上节拍了。

  唐晔想了想,“舅舅应该也给你打过电话的吧,你那会儿不是忙高考呢嘛!什么聚会都不肯参加。”

  “后来他们为什么分开了?”

  “这谁知道,杨帆从来没提过。”

  “会不会是跟有钱人跑了?”

  “人女孩家里有的是钱。”

  “那就是……杨帆受不了富家女的骄横所以……”

  “喂喂!”唐晔打断她,“你脑残小说看多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啦!”成茵不服气,“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脑残呢!”

  “哈!也是!”唐晔失笑,认真想了想道,“不过杨帆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有时候近于苛刻,或许是那女孩子没法达到他的预期才分手的吧。”

  成茵回想起杨帆那张时而严肃得像块铁板一样的脸,忽然很是佩服自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敢往上撞。

  唐晔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杨帆后来再找的,可就一个不如一个喽!我觉得他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自己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有多少人是搞得清楚的。”成茵低声嘟哝。

  “比如我呀!”唐晔大言不惭。

  成茵仔细一琢磨,还真是,她这哥哥,从来没明确承认过谁是他女朋友,也从来没带女孩子回家给长辈们见过面,从来不认真,所以也就从来不受伤。

  可是,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呢!

  “呀!今天跟你说太多了,把杨帆那点老底都抖落给你了!你听过就忘啊!”

  “嗯呢!这就回去洗耳朵!”成茵鼻子里喷气。

  一年一度的绩效考评在九月进行。

  以成茵的工作热忱和效果估算,她从助理转成初级咨询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至少刘宗伟是这么给她分析的。

  因此,她满怀期待等着高翔的谈话。

  但她忘了有句老话叫“好事多磨”,既然升职是好事,就不可能顺顺利利地“吧唧”一声掉到她头上。

  高翔给她的总体评定为B级,这在四个等级中算不错的级别,表示老板对她大致满意。

  “我知道你一直想转正,”高翔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但我认为以你目前的状态,时机还不成熟。”

  成茵满肚子的期待像被戳破的皮球,登时瘪了下去。

  “独立做事最重要一点是得有精准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你在这方面还有所欠缺,看问题也不够透彻。一旦成为咨询师,你会背上不小的指标,工作压力也会骤然增大,我担心你到时候扛不动。芬妮,你还年轻,来AST一年都没到,我认为还是应该花点时间多磨砺一下,等你从心态到实力都准备好了再转也不迟。”

  成茵憋着一肚子气从高翔办公室出来,遇到先她一步进去谈的彼得,两人简短交流了下,彼得立刻为她打抱不平。

  ““又是老一套!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让你转的。高登就像当年的项羽,手上捏着封印,棱角都快磨没了,还舍不得封赏下去,太伤人心了。”

  虽然转正没成功,但工作还得接着做,星期天的下午,成茵为又一次出差作起了准备。

  她没想到舒妍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自己,且心事重重外加几分扭捏。

  “芬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成茵大感诧异,“出什么事了?”

  “不是大事啦!就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她娇嗔的口吻让成茵生生打了个哆嗦,第一直觉就是唐晔八成跟人表白了,舒妍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从自己这里探探口风,比如唐晔的为人如何之类。

  成茵挣扎了片刻,想到三哥难得为了个女孩这么上心,自己要是给他拖后腿就太不厚道了,咬咬牙,干笑笑道:“行啊,你说个地方,我现在就过去。”

  半小时后,她们在一家咖啡馆碰了面。

  成茵一见舒妍的表情,心里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只不知她究竟是打算从了唐晔还是拒了唐晔。

  正考虑着自己是更乐意看见他们走在一起还是分开这样纠结的问题时,坐在对面的舒妍笑着开口了。

  “芬妮,我请你出来,你没觉得很突然吧?”

  “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来的。”舒妍的一对眼眸楚楚动人,难得里面还闪过一丝羞涩。

  “只是,这个问题比较私人。”

  成茵牵牵嘴角,有点无语地喝着咖啡听她继续废话。

  “你不会介意吧?”舒妍忽然凑近她,一阵淡香袭来,成茵有点头疼地往边上让了让,她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靠太近。

  “呃,究竟是……什么?”

  舒妍咬着唇,面颊上升起两朵红云,“安迪他……有女朋友吗?”

  成茵满脑子等着她吐出“唐晔”二字来,等到反应过来她想盘查的人是谁,她的呼吸系统立刻紊乱了,一口咖啡被呛进气管,咳得她五脏六腑几乎错了位。

  舒妍赶紧给她递纸巾,“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哦!我,我……”

  成茵亦是红头胀脸,填空似的替她把下面半句补充完整,“我……我……不……知道!”

  舒妍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既失落又困惑,“你也不知道?你不是他表妹吗?难道……他连你也瞒着?”

  成茵总算把肺部的这场暴乱给镇压了下去,擦着涕泪道:“这是他的隐私,他没必要告诉我,我们也不是什么正宗的表兄妹……”

  “嗯?”舒妍更加奇怪。

  “我是说……”成茵缓慢地转动了下眼珠,“我的意思是,我们属于远房亲戚,不是走得特别近的那种。”

  “哦——”

  舒妍这才露出释疑的表情,紧接着,她精致的五官又微微团皱在了一处,成茵盯着她那张描摹得无懈可击的脸,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如此认真地观察她,假设自己是男人,大约也会为她这副忧愁的表情动容吧。

  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舒妍的心果真寄存在杨帆那里。

  爱上杨帆那样一本正经的男人注定要吃苦头,她是过来人,个中滋味已经遍尝。一念及此,成茵微微耸了耸肩,有点作壁上观地端起杯子来笃然呷起了咖啡。

  舒妍抬头看看成茵,后者脸上的淡然让她有点气馁,不过她很高兴成茵没有流露出八卦气十足或者大惊小怪的神色来,她的平静反而激发出舒妍进一步的倾诉欲。

  “你一定猜到……我很喜欢安迪了吧?”

  成茵盯着她,脸上堆起敷衍的笑容。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不久,很偶然地遇到安迪,不久就加入英锐做了他的秘书。那时候找工作不容易,招聘单位张口闭口就问你有多少年工作经验。不过安迪对我说,他不介意招应届毕业生,相对于有工作经验的人来说,我们的身上还没沾染太多坏习惯,只要肯好好做,他愿意花时间培养。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他产生好感的。”

  舒妍说着,低头对着咖啡杯笑了一下。

  成茵觉得舒妍的笑容里含着某种隐秘且充实的东西,这让她感觉到了丝丝妒嫉,尽管现在其实已无必要——她对杨帆的感情,由始至终都是在虚幻中进行的,这跟舒妍的日久生情完全不同。

  “安迪他,知道你对他的呃……”成茵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眼下这种情形,好在舒妍明白她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只谈工作上的话题,他很注重个人隐私,我也不敢表现得太……”

  “咳,”成茵嗓子不舒服似的连清了几下,“你也不用着急,有些事嘛,那个,总是水到渠成的,说不定有一天你们……”

  说到这里,成茵觉得自己口气太过干瘪,而且,以她之前的经历和之后的心境,还坐这儿冠冕堂皇地安慰别人,傻不傻呀!

  “也许你不知道,”舒妍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我怀疑他……可能有女朋友了,当然,可能还不算正式的女朋友,但他一定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哦,是吗?”这回连成茵也吃惊起来,她想象不出杨帆会对什么样的女孩动心——除了眼前美丽的舒妍。

  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不吐不快,更何况成茵也不是外人,舒妍索性把杨帆找自己征询意见想给女性朋友挑选礼物的事都说了出来。

  “如果是一般朋友,他不会这么郑重其事,而且我问他要不要帮忙时,他说他自己会搞定,我以前从没见他这么紧张过。”舒妍忧心忡忡地补充。

  “你是说……”成茵的思维却像转进了一个岔口,忽明忽暗,“他给女性……朋友挑选礼物?”

  “嗯!”

  “你知道他最后选的是什么吗?”问这话时,成茵忽然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天晓得她在紧张什么。

  “是一条酒红色的水晶手链。我在他车上见过,很漂亮。”

  那天她搭他的车,找CD时翻到的,当时问他怎么没送出去,他回答说时间还没到。

  成茵怔怔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生日礼物的由来,可笑她刚才还激动得几乎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她对他不会再有一丁点儿心猿意马,这一刻,在怅然若失之余,成茵也同时收获了难得的解脱之感。

  “两个人能不能走在一起,是要看彼此的缘分的,强求不得。”她学着唐晔的口吻开导舒妍。

  “是啊!”舒妍怅怅地一笑,“可有时候,总会有那么点儿不甘心,我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呀!”

  她歪着嘴,笑得很是无奈,这带点孩子气的神情蓦然间触动了成茵,她觉得,撇开以前的成见,其实舒妍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容貌出众,脾气又好,做事细心认真,待人热情礼貌,也难怪唐晔会觉得她好。

  成茵的潜意识里并未意识到,或许正是因为她对杨帆放下了所有期待,她才能真正客观宽容地看待舒妍。

  此时的舒妍,在某种程度上,和过去的自己宛如同病相怜,成茵也由此对她奇迹般地产生了一丝亲切感,她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舒妍。

  “如果有别的什么人喜欢你,你会接受吗?”

  舒妍抬了抬眼皮,愁容依旧,“如果和安迪一样好我就接受。”

  “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啊!”成茵叹道,“再说,安迪究竟有什么好?说实话,我真没太看出来。”

  舒妍立刻为杨帆辩护,“我和他共事两年,他的好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人聪明智商高这个就不用多说了,除此之外,他还对上司忠恳诚信,对下属温和耐心,对客户更是没话讲,反正只要答应的事,肯定言出必诺。他在我们公司的威望比总经理还高呢!”

  成茵反驳,“也许他在生活中就不一样了呢!有些人是习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舒妍嗔怪地瞥她一眼,“他是你哥哥,你怎么这么说他呀!”

  “我就打个比方,有些人,不是特指他。”

  舒妍认真想了想,摇头否定,“不,他不会。这两年,他虽然一直单身,不过从来不跟着别人出去胡来。有一次我还听到公司一个老总跟他开玩笑,问他为什么不乘着单身好好出去玩玩,将来结了婚,有老婆管着就不自由了。”

  成茵忍不住接口问:“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没那种想法,还说对待感情认真一点总是不错的,将来他总会遇到对的那个人,不想到时候再后悔之前的荒唐。”

  成茵听得出神。

  舒妍望着她,“这样一个男人如果还算不上好男人的话,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资格了。芬妮,我觉得被他爱上一定会很幸福,因为他会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那也未必。”成茵低声嘟哝,差点就要把杨帆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的事和盘托出,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答应唐晔说过就忘的。

  此时的舒妍,眼里正流淌着不切实际的憧憬,成茵冷眼旁观,止不住挑了挑眉。

  看来这姑娘病得也不轻,三哥的希望……渺茫啊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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