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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晚上,蓝木槿守着林章的节目,听他如何给洛波干活。

节目开始,林章便以沉痛的语气正式公布了郁珺去逝的消息,表达了对她的怀念之情,并告知听众凶手已经落网,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些内容林章事先得到了台领导的同意。珺郁在电台做了五年的心理嘉宾,其实完全可以说是节目主持人了。“夜心声”节目在青城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所以林章在节目中必须有所交代。林章和郁珺合作了三年,有了很深的默契和感情,因此他这两天的情绪非常低落。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是哽咽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导播甘茉儿在玻璃墙后面默默地看着他,眼睛也是红的。尽管林章跟她说这两天不接热线,可以回去休息,可是甘茉儿还是留下来陪着林章。她不在他身边安慰他,只想远远这么看着他,陪着他。他难过,她比他还难过。

林章说今天晚上依然不接听热线,本来准备了一些小文章,但是现在突然没有心情念了,还是听歌吧。林章放的歌都是郁珺喜欢的,以此怀念她。

蓝木槿听着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去电台接林章下班。下午在浮想书店里,蓝木槿就看出了林章心情不佳,但没有刻意去安慰他。现在听他的节目,她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低落。在自己的心情处于最低谷的时候,林章去接自己下班,带自己散心,所以现在,该是木头回报筷子的时候了。

林章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甘茉儿探进脑袋问:“章鱼,饿不饿?我请你吃宵夜吧。”

林章摇摇头:“我不饿。很晚了,你早点回家吧。”

甘茉儿的表情低落下去,黯然地说:“那咱们一起走吧。”

他们走出电视台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路边有个好听的女声喊:“嗨,帅哥!”

两个人的动作很统一:站住,回头。

却见路灯下的栏杆上坐着一个姑娘,黑衣黑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这副夜行侠似的打扮,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里坐着个人。

蓝木槿从栏杆上跳下去,三下两下跑到林章跟前,看了一眼林章,又看了一眼甘茉儿。

“木槿,是你?”甘茉儿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林章,见他刚才还闷闷不乐的脸这会儿像是清晨的太阳,心里不由一阵针刺般的难过,原来他们……

“茉儿,你们俩这是下班回家呢,还是要去哪里呢?”蓝木槿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他们除了工作关系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关系吗?那天录节目,甘茉儿就像林章的影子,片刻也不离开。

甘茉儿往前面一指:“我家就在对面呢。木槿、林章,我先回家了,回头见啊。”说完就飞快地跑远了。她的马尾辫在娇小的身子后面一摆一跳的,像一个飘走的音符。

蓝木槿释然了,朝林章一笑:“跟我走!”

林章问:“去哪儿啊?你要是把我卖了,我能把钱替你数错了,我从小数学不及格。”

蓝木槿说:“我哪根头发长得像人贩子了?本姑娘今天要客串一回小厨娘。”

说着,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拉着林章上了车,对司机说:“不分手酒吧。”

林章坐在车上自言自语:“不分手酒吧……小厨娘……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蓝木槿含笑不语。

到了地方,两个人钻进酒吧。蓝木槿挑了角落里一张安静的桌子,要了两瓶啤酒。

然后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饭盒,打开,放到林章面前。

一阵香气直扑林章的鼻孔,他一边贪恋地闻着一边问:“木头,来酒吧你还自备下酒菜啊?”

蓝木槿听了爆笑,捧着肚子趴在桌子上。

“嚯,你不经过我同意,居然把我最爱的可乐做了鸡翅……”林章无视蓝木槿,继续说道。

蓝木槿这下笑得从桌子上滑下去,坐到了桌子底下。

林章仍然无视蓝木槿,手伸进饭盒抓了一根鸡翅就往嘴里塞。等蓝木槿重新在座位上坐好,桌子上已经有两根光溜溜的骨头了。

林章还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你接下来不会把每根手指也舔一遍吧?”蓝木槿递上纸巾,“慢慢吃,我不跟你抢。”

林章说:“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以后能不能经常客串小厨娘?”

蓝木槿说:“想得美……来,喝酒。”

他们咽下第一口啤酒的时候,清脆的吉他声忽然响起。

“当时我是你的明月,当时你是我的彩云。当时我们同行,看尽人间风景。当时你是我的花园,当时我是你的星空。当时我们同眠,红尘一梦不醒……”

他们被歌声吸引,回头看。一个年轻的男歌手抱着吉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唱歌。刚才还喧嚣不堪的酒吧此刻安静极了,只有吉他声和歌声。

蓝木槿小声跟林章说:“这个歌手就是楚南,常年都在这个酒吧唱歌。这首歌是不分手酒吧的主题歌,就叫《如果当时不分手》,是他自己写的,给曾经的女朋友米果。后来她的女朋友偶尔在这里听到了这首歌,于是他们重修旧好了。”

林章打量着那个叫楚南的男歌手,他看起来干净清爽,黑色短发,白色衬衫。他和他的歌看似与这五光十色的酒吧不搭调,却在这一刻成为酒吧的灵魂。

“你好八卦啊,是不是真的?”林章问。

“当然是真的了,楚南和米果的故事就被女作家花想容写在小说《禁衣》里呢,特别悬疑。对啦,回头咱们也让花想容把咱们遇到的故事写到小说里吧,肯定比《禁衣》还好看。”蓝木槿一脸的憧憬。

林章说:“那名字就叫《幽兰契》吧。嗯,你说,这本小说是悬疑小说还是爱情小说啊?”

伶牙俐齿的蓝木槿忽然就卡壳了。林章却凑得更近了一些,嘴唇慢慢地向蓝木槿的脸颊贴过去。蓝木槿都感觉到林章的呼吸了。

蓝木槿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的时候,听到了林章的声音:“木头,那边有个人看起来很像欧莫。”

蓝木槿听了,拍拍心口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非礼我呢!”

说完了,蓝木槿看了一眼林章,却见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他再一次凑到她的耳边说:“那个人真的是欧莫啊。”

蓝木槿总算回过神来,顺着林章的眼神看过去,见背光处坐了一男一女。男的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盖住了眉毛。领子竖起来,遮住了嘴和下巴,因此只能看到眼睛和鼻子。

蓝木槿心里一动。那个人确实很像欧莫!

再看男人旁边的女人,超短裙、彩色丝袜、烟熏妆,一头栗色的卷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有几分野性。

“是不是欧莫?”林章继续耳语。

“筷子,”蓝木槿的嘴巴也贴到了林章的耳边,“我怎么觉得那个女的看起来好眼熟啊!”

林章听了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还好蓝木槿马上又补充了一句:“那个人肯定是欧莫,我看到他背的相机包了。”

林章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别让欧莫看到你,我出去给洛波打电话。”然后,林章飞快地跑出酒吧。

林章拐到酒吧旁边的小巷子里拨通了洛波的手机。

“萝卜,快点,我看到欧莫了,他现在正在不分手酒吧里,你赶紧来抓人!”

洛波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正在执行紧急任务,你打110吧。”

林章正心血澎湃着,听到这句话,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他顿了一下说:“什么事情比抓欧莫更重要?他可是幽兰契的犯罪嫌疑人啊!”

却听洛波说:“你知道我们现在要抓谁?蔡滔!这个人不仅是幽兰契的嫌疑人,而且还是珺郁案的嫌疑人。好了,我知道欧莫也很重要,可我们的人现在都守在这个任务上了。你先帮我盯着欧莫,别让他跑了,赶紧打110,他可是被通缉的人……”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章骂了一句,打了110,说明情况后回到了酒吧里。

林章刚坐回原位上,就见欧莫旁边的女人突然站起来,而且把欧莫也拽了起来,拉着他往外走。林章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这个时候警察就是飞也飞不过来,如果欧莫就这样跑掉了,岂不是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章和蓝木槿跟着他们离开酒吧。欧莫和女人在路边等出租车。女人似乎喝多了,有点站立不稳,欧莫扶着她。林章和蓝木槿藏在公交车牌后面,林章一直念叨着:警察快点来……他忍不住又给洛波打电话,可是洛波不接他的电话。

眼看着欧莫和女人搭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这个时候警车终于来了。林章赶紧到警察面前说明了情况,指明了欧莫坐的出租车的车牌号及方向。警察一边追一边通过对讲机向110指挥中心报告,整个青城正在巡逻的警车都会通过110指挥中心的指令追捕欧莫。

看着远去的警车,蓝木槿和林章一同吐着长气。这个时候林章的手机响了,是洛波。

“章鱼,欧莫呢?抓到没有?”洛波上来就问。

“跑了。”林章的声音很淡定。

“什么?跑了?让你看着的,你怎么给弄丢了?!”洛波气急败坏地说。

“老大,咱们谁是警察啊?我有手枪还是有手铐?”林章调侃了一句,又不忍了,“我报警了,警察正追着呢,有车牌号,应该跑不掉。”

“这还差不多,如果抓到了我会犒劳你……我这就去问问情况。”洛波说着就准备挂了。

“喂,别挂呀,抓到菜刀没有?”林章说。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听到洛波的声音:“抓到了。”

林章说:“抓到了是好消息,怎么听你的声音怪怪的?”

洛波说:“因为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这会儿萧景他们在给蔡滔录口供,希望会有重大突破。”

28

那个被林章戏称为菜刀的蔡滔,在青城开了一家泰国餐馆,他是老板兼厨师。郁珺案当晚,警方查到了与幽兰契有特定关联的蔡滔就是当天参加电视节目录制的现场观众之一,而且在案发前曾经去过男洗手间,便决定连夜调查蔡滔。

警察分兵两路,一路去蔡滔的住处,另一路去菜滔的餐馆,却都一无所获。蔡滔的住处不见他的踪影,餐馆早已打烊,只叫醒了一个看门的伙计,说当天蔡滔并没有来餐馆。

蔡滔的手机也关机,第二天警察调查他的邻居和朋友,也没有找到蔡滔的下落,于是他的犯罪嫌疑更大了。洛波才找到林章,让他在节目中放出口风,说杀害郁珺的凶手已经落网,来试探蔡滔。

没想到林章的节目只过去一个小时,蔡滔就真的有了动静——在蔡滔家楼下蹲点的警察报告蔡滔回家了。得到消息,萧景和洛波立刻带着一队人马 往蔡滔 家赶,而林章就是在这时给洛波打的电话。所以那一会儿,洛波当然顾不上林章了。

萧景他们敲门的时候,蔡滔正在家里洗澡。据蔡滔的朋友说,蔡滔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不管几点钟回家先洗澡。虽然他的职业是厨师,但是他不允许自己回家后身上有一丁点油烟味儿。而且,他在住所是从来不做饭的。

所以蔡滔开门就开得很慢,萧景他们差点儿就要破门而入了。蔡滔开门的时候身上穿着睡袍,头发还是湿的。所以萧景觉得他们有点杀鸡用牛刀了,蔡滔看起来没有一点抵抗力,而他们居然杀过来了大队人马。萧景摆摆手,让他们的人都退下,守在楼下待命,让洛波去盯欧莫的事,自己和焦阳留下来审问蔡滔。

“你们怎么又来了?”蔡滔的表情相当无辜。尽管他穿着睡衣,却有着西装革履的派头。他的高贵在骨子里面,不了解他的人永远无法根据他的外表猜出来他的职业。他长得很瘦,却并不干巴,还有几分英俊,而且因为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笑,所以可以归于冷面小生一类。这都是萧景对他的印象。

萧景说:“我们今天来是调查郁珺案的情况。所有的观众都已经接受过调查,而你是最后一个,因为我们一直找不到你。请问从案发到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蔡滔说:“这是我的私事,和案子并无关系,我可以不说吧?”

萧景的脾气很好:“那你先讲一下那天你所看到的和了解的,与郁珺死亡有关的一切吧。”

蔡滔说:“我只是个普通观众,而且坐在后面,当时很乱,我什么也没看到。”

萧景仍然不动声色:“你为什么要报名做现场观众?”

蔡滔说:“我听郁珺的节目有好几年了,很喜欢她那犀利的风格,所以就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就这样。”

萧景问:“你到现场的时候是几点?”

蔡滔说:“九点左右。”

萧景问:“你进入演播室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蔡滔说:“我什么也没做啊,就是找了个位置坐下去了。”

萧景从文夹袋里取出一份表格:“这个是那天现场观众的签到表,这上面的字是不是你本人签的?”

蔡滔呆了一下,说:“是。”

萧景的声音就凌厉了一些:“你刚才说你进演播室后什么也没有做,那你是什么时候签的名字?”

蔡滔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警官,我刚才忘记了行不行?”

萧景说:“那你现在就好好地想一想,你签到的时候这张纸是放在哪里的?”

蔡滔说:“放在演播室门口的桌子上。”

萧景问:“那张桌子上除了表格和笔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吗?”

蔡滔想了想说:“好像还放着三个杯子,还有茶叶什么的。”

焦阳的目光从笔录转到了蔡滔脸上,手却还在继续写着字。

萧景问:“那几个杯子里面有水吗?”

蔡滔说:“只有一杯倒上了水,泡上了茶。”

萧景问:“除了签名之外,你还做了什么事?”

蔡滔说:“别的没有了。警官,你刚才还说只是找我了解情况,这会儿怎么把我当罪犯审了啊?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萧景不接他的话,又说:“看来你的记性非常不好。我替你说吧,你在签完名字之后,节目开始录制之前去了一次洗手间,对吧?”

蔡滔愣了片刻,点头:“是去了一次洗手间。”

萧景的脸板得更厉害了:“你做过的事情经常会忘记吗?比如签名,比如去洗手间。可是,如果说你的记性不好的话,你怎么把桌子上有几只杯子,几只有水几只没水这样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呢?你怎么解释?”

蔡滔的表情再一次变得很难看:“警官,我不是忘记了,我是觉得签个名字、去个洗手间这样的事小得不算个事儿,没必要提起。倒是杯子茶叶什么的比较重要,你说是吧,警官?”

萧景忽然觉得这个蔡滔虽然说话不是很利落,其实逻辑很清晰,思维也够敏捷。这样的人是很难对付的。

必须使出杀手锏了。

萧景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对着蔡滔摊在桌子上。

萧景说:“蔡先生,你看好了,这是你们店里的厨师巫骁的笔录。焦阳,你给挑着重点念一念。”

焦阳拿过笔录念道:“十月十五日那天,蔡滔本来是在家休息的。他现在一般不掌勺,只是经常来店里做一两个菜带走。他从来不说那些菜是给谁做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带给女朋友吃的。他的女朋友叫徐菀苧,是一个白领,很能干。她从来不到我们的餐馆吃饭,但是经常打电话叫我们餐馆的外卖,而且指定必须是老板做。有两次蔡滔不在,是我做的,但是徐菀苧打开饭盒只看了一眼,就说不是老板做的,不吃,要退菜。送外卖的伙计当时很为难,还好徐菀苧虽然没有留下菜,但把外卖的钱付了。后来我就不敢替蔡滔做菜了,都是他自己做。再来后,徐菀荣的订餐电话就不往店里打,直接打给蔡滔了。蔡滔每次不管在哪里,只要接到电话就赶到餐馆做菜,做完了亲自给徐菀苧送去……”

焦阳念到这里的时候,停下来看看蔡滔。蔡滔一言不发,眼睛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焦阳继续往下念:“十月十五日那天,蔡滔晚上六点多来到餐馆。他一般很少会在这个时候来餐馆,因为他给徐菀苧送菜都是白天。那天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因为平日里他虽然不太爱讲话,但对大家总是很温和,可是那天他对我们发了脾气。发了脾气之后他就去做菜了。他做的菜也不寻常,平时最多做两道菜,但是那天他做了四道菜。我还记得他做的四道菜分别是香茅牛肉、椰蓉麦香花虾、香兰叶烧银鳕鱼和荷花藕饼。他也不让我打下手,自己花了很久才把菜做好。泰国菜做起来是很讲究很细致的,他做好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让我帮他把菜装好,但他没有开自己的车,说他的车送去检修了。他那天开的是店里送外卖的车,一个人走的,向西的方向,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焦阳念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停了下来。他问蔡滔:“蔡先生,请你回答我,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萧景一直盯着蔡滔,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

蔡滔说话了:“我那天晚上是去找徐菀苧。”

萧景说:“可是,我们上次来找你的时候,你说你那天晚上在家里睡觉。你为什么要说谎?”

蔡滔的脸上波澜不惊:“他们都死了,我担心你们怀疑我,因此隐瞒了真相。”

萧景说:“那么你再告诉我们一次,你和徐菀苧是什么关系?你上回跟我说,她只是你们餐厅的客人。”

蔡滔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萧景问:“上回为什么要说谎?”

蔡滔说:“你们也知道,徐菀苧她们几个姑娘签了一个叫什么幽兰契的东西,所以徐菀苧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交了男朋友。”

焦阳忍不住插话了:“你知道幽兰契的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蔡滔的脸转向焦阳,很淡定地说了一句惊人之语:“我只知道她们签了这个幽兰契,如果谁破坏了这个约定,就要付给其他三个人每人一百万元来解约。”t

这句话说完之后,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萧景和焦阳觉得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解开了他们胸中一个很大的谜团。

原来幽兰契的奥妙就在这一句话里。

萧景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发展你跟徐菀苧的关系?”

蔡滔说:“我不以为然,觉得这并不是阻拦我和徐菀苧在一起的障碍。我曾经提出这三百万元由我支付,我能付得起。可是徐菀苧死活不答应我这么做。她不甘心三百万就这么白白地付出。于是我们就僵着,只能私下里发展恋情,不让别人知道。”

萧景说:“可是有一天,徐菀苧还是要跟你分手,于是你就迁怒于幽兰契,连同另外三个女人一起杀掉了,是不是?”

蔡滔的脸色忽然变了。如果本来他的脸应该用也无风雨也无晴形容,那么此刻就是阴云密布了。他说:“警官,你们不能这么无凭无据地乱讲吧?”

萧景说:“那你就跟我们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

蔡滔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从认识徐菀苧开始讲起。”

29

徐菀苧的公司其实离蔡滔的餐馆挺远的。徐菀苧第一次吃蔡滔的菜其实就是在蔡滔的泰国餐馆。那天是徐菀苧请她的一个客户吃饭,那个客户刚从泰国回来,对泰国菜赞不绝口,于是徐菀苧就让助理查了一下本市有没有泰国餐馆,助理就推荐了蔡滔的餐馆。

徐菀苧原本是个对吃很不在意的人,而那天的一道“三味鲈鱼”彻底改变了她,让她发现原来菜能做到那种境界,原来吃饭会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这道菜的口味是酸、辣、香。泰国菜独具特色的酸辣酱浇到炸到酥脆的鲈鱼身上,用柠檬汁提味,配上菠萝丁、香菇丁、辣椒丁,可谓色香味俱全。不单是这道菜,让徐菀苧回味的菜还有用黑朗姆酒腌制,再浇淋香辣柠檬汁的泰式醉虾;用红咖喱酱和椰奶煮制,并用炭烤的、芭蕉叶包裹的烤芭蕉肥牛。这些泰国菜虽然不像中国菜或者日本料理讲究做工,菜肴风格以简单为主,但是在调味上出奇的繁复,各式酱料和香料的味道让徐菀苧迷恋不已,从此她离不开那里的菜了。

工作繁忙的徐菀苧三天两头去餐馆吃饭是不实现的,所以她选择了送外卖的方式。这家餐馆原本是不送外卖的,但是因为徐菀苧破了例。不但每次徐菀苧订餐必送,而且必须是老板蔡滔亲自做。至于徐菀苧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蔡滔的笔录里讲得既清楚又简洁——“因为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

蔡滔说:“有一段时间,我不清楚吸引她的究竟是我还是我做的菜。如果她只是喜欢菜,那么其他人做也一样,她就只要我做。如果说她喜欢我吧,她只吃我的菜不见我的人。到后来,我终于按捺不住了,代替那个送外卖的伙计,亲自把菜送到了她的办公室。”

萧景问:“在那之前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蔡滔说:“其实只见过一面,就是她第一次去吃饭的那天。那天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居然跑到了厨房,要求看看做菜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我正忙得不可开交,满手都是调料,她伸出手要跟我握手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堪,可是她不以为然。她说,我和她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我当时不明白她的话,后来她说我很有范儿,其实那也是我对她的感觉。她长得很娇小,可是说话却很爽朗,比很多男人都爽朗。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焦阳插话说:“那你就成了她的御用厨师喽?”

这句略带轻蔑的话蔡滔却不介意,反而有一点得意:“后来我就不在餐厅做菜了,全放手给我的徒弟了。我只给她做菜,这样可以全心全意地做好每个菜。可是我送菜的时候,从来不和她约会,更不会亲热,因为我不喜欢带着油烟味亲近她。我每次送了饭就走,回家洗了澡才会跟她约会。我第一次给她送菜的时候,她就问我,如果嫁给我,是不是每天回家都有泰国菜吃。我当时很笨,没有体会到她这句话里更深层的含义,只是实话实说,我在家里是从来不做菜的,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在餐馆做好带回家里去。没想到这句话让她很受用,等到我再次送菜的时候,她就很直接地问我能不能做她的男朋友。我当时受宠若惊,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情没有我想象得简单,因为她说做她的男朋友必须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对外保密。开始我很不理解,以为她觉得自己是个高级白领,而我只是个开饭馆的厨子,怕别人笑话,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住的,跟她在一起住的还有三个女人,她们之间有一个奇特的约定,就是幽兰契。”

蔡滔说到这里的时候,萧景的感觉是,这个不喜欢表达自己的男人,在谈到徐菀苧的时候话匣子就打开了。虽然说得啰嗦,却很有条理。

萧景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十月十五日晚上你去徐菀苧家里做什么了?”

蔡滔说:“那天中午我本来要给她送菜的,但是她说要陪客户,所以不让我送了。于是我跟她说晚上送给她,没想到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平常送菜也都是中午送,送到她的公司,从来没有送到她的家里。我就有点生气,说我只是到你家里送菜而已,不会暴露身份的,但她还是不同意。如果是平常我肯定就妥协了,可是那天我突然就有点鬼使神差,很想知道如果我坚持自己的意见会怎么样。平常都是我听她的,刚开始我觉得挺享受这种感觉,可是时间一长就觉得有一点压抑,你们理解这种感受吗?”

萧景说:“我理解。你继续说。”

蔡滔说:“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决定,她并不知道我会给她送菜。我到餐厅做好菜,又开车去给她送。我是第一次去她家,是按照她曾经给我画的地图找到的。我费了很大的周折,中间还走错了一段路,所以到她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分了,因为太晚了,我还想着这些菜只能给那些姑娘当宵夜了,可是……当时……”蔡滔突然卡壳了。

萧景和焦阳不急着追问,默不作声地等着蔡滔继续说。

蔡滔说得虽然艰难,还是一点一点都讲了:“当时我打算自报的身份就是餐厅送外卖的伙计,送完就走。我想用这个方式来跟那几个姑娘接触一下。我很好奇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我到老房子的时候,看到里面果然是亮着灯的。我去按门铃,可是没有人来开门。然后我发现那道门是没有上锁的,于是就试着推开了……

“我一进去,就先看到徐菀苧趴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跑过去摸她的呼吸、心跳和脉搏,发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以前上过护校学过护理,于是进一步检查了她的身体,知道她可能是中毒而死,已经没救了。我当时很惊慌,就去其他几个房间找人,发现她们都死了。”

萧景问:“你发现她们都死了?你挨个说说她们当时的情况。”

蔡滔说:“我当时很慌张,只想看看房间里有没有活着的。如果有活着的,肯定是凶手了。可是她们都死了。我记得餐厅有一个,一楼卧室有一个,二楼还有一个。”

萧景问:“你怎么确定她们都死了?”

蔡滔愣了一下说:“我只是感觉她们都死了,除了徐菀苧,我并没有一个一个地检查。难道她们不是都死了吗?”

萧景知道,现在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幽兰契里的四个人全部香消玉殒了。而蔡滔认为她们都死了,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也是有道理的。那是因为,一方面他是听信了谣传,另一方面,他首先是以还算专业的手法发现徐菀苧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看到现场的另外几个一动不动的人,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死了,他都会在潜意识里认为她们都死了。

于是萧景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蔡滔说:“然后我把痕迹抹去,就走了。我是害怕凶手在现场没走,会害死我。”

萧景问:“你刚才说,你去老房子的时候里面是开着灯的,对吧?”

蔡滔说:“对,灯是开着的,所以我认为里面有人,就去按门铃了。”

萧景问:“那么你离开之前有没有把灯关上?”

蔡滔说:“绝对没有。我离开老房子之后,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担心有人跟上我。没有人跟着我,但我注意到房子里透出来的光了,灯没有关。”

萧景问:“你离开的准确时间?”

蔡滔说:“准确时间我不知道,大约十点半吧。”

萧景看了焦阳一眼,见他忙着记笔录,根本不抬头。

萧景想,如果这个时候换成是洛波,他肯定会在手不停下来的情况下,抬头与自己对视,然后用眼神告诉自己他此刻在想——蓝木槿是十一点二十分到的现场。她去现场的时候房子的灯是关着的。也就是说,如果蔡滔讲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在蔡滔离开之后,蓝木槿离开之前还有一个人去过,并且把灯关上了。

30

第二天早上,当洛波看笔录看到这里的时候,果然说了萧景想象中的那段话。除此之外他还说:“这个人会是谁呢?是欧莫还是易连山?或者另有他人?但不管是谁,如果蔡滔的口供是真的,那么就可以排除他杀人的嫌疑了。”

萧景说:“这个蔡滔很难琢磨,总有一股大智若愚的劲头。要想透彻地了解他,我们还要再多审几次。目前我们还没有证据抓他,不过董渊已经安排好了对他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咱们的视线中。嗯……欧莫的情况怎么样?”

萧景一夜未睡,眼睛里都是血丝。洛波说:“你先回家睡觉吧,董渊说了,先不理他,把这个欧莫晾上一两天,然后突审,不怕他的心理防线不崩溃。”

萧景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说:“我还是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你也一夜没睡了,先睡觉再说,反正欧莫、蔡滔和易连山目前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既跑不了庙也跑不了和尚。”

洛波听到这句话,来了精神:“对啊,老大,这三个人无论哪个是凶手都成,咱们不用急。还有,这次能抓到欧莫,多亏了林章及时通报,咱们得给他奖励啊。”

萧景说:“我会跟头儿申请奖金的,我先睡觉了。”然后就直奔隔壁有沙发的小会议室而去。

洛波说:“喂,你不听我抓欧莫的经过了?”

萧景说:“睡前听这个太提神了,等我睡醒了再讲也不迟。”

洛波的牙根有点痒,忍着了,索性一闭眼,倒在椅子上睡了。他天生有做警察的本钱,就是无论啥时候睡都能立刻睡着,无论熬多久不睡都能扛住。

其实关于如何抓到欧莫的场景,林章和蓝木槿倒是比萧景提前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昨晚警车一走,林章就接到了洛波的电话。林章在电话里告诉洛波警察已经来过,并且去追踪欧莫了。挂了电话,林章看看表,已经是午夜零点了。深秋的夜风还是很凉的,蓝木槿穿得不算厚,已经在街头站了好久,身体瑟瑟发抖,小脸冻得通红,真的像一株木槿花了。

林章的心里忽然就升温了好几度,有一种想把这株花占为己有的私念。他走得近了一些,想把她抱进怀里,却下不了手,只是问:“木头,你是不是很冷啊?”

蓝木槿朝他微微笑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她说:“我好冷啊,快把你的外套脱下来啊!”

林章说:“你这是要劫财呢还是要劫色?”

话还没说完,却见蓝木槿将自己脖子上的蓝色围巾解下来,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章的脖子忽然间一暖,身体里的那股能量更强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味这种感觉,蓝木槿已经把绕在他脖子上的围巾拉紧了,同时在他耳边喝道:“拿钱来,否则要了你的小命!”

林章把双手举起来:“钱都给你!我身上的东西都是你的!要不,我把我的人也……”

他还没有说完,蓝木槿就放开他跑掉了,一边跑一边说:“我还舍不得我的围巾呢……”

林章在后面追起来。他们跑了一条又一条街,拐了一道又一道巷,到后来都跑不动了,靠在墙边喘着气。

“筷子,你现在不冷了吧?”蓝木槿嘻嘻笑着,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珠,她很久都没有这样跑步了。

“早就不冷了,戴上你的围巾我就不冷了。这围巾真暖和,送给我行不行啊?”林章一边说,一边嗅着围巾的味道,那是兰花般的香气。

蓝木槿说:“好吧,大不了我再织条一模一样的,或者换一种颜色。”

林章诡笑:“小厨娘又变成织女了!那我们走在一起,不就是……”他的“侣情打扮”还没有说出口,手机铃声响起来。

“喂,萝卜,抓到了吗?”林章一接通就问。

洛波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感:“抓到了!抓到了!”

林章松了口气:“抓到就好!”这是让蓝木槿听的。

洛波却又问:“你在酒吧看到欧莫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林章说:“他身边有个姑娘,不认识。你们没有见着那姑娘吗?他们一起坐上出租车的呀。”

洛波说:“出租车司机也看到了那个姑娘,但是她提前下车了。章鱼,你马上来我这儿一趟。你是目击证人,我需要你的证词。”

林章说:“老大,你知道现在几点不?”

洛波说:“那我现在开车去接你,这样行了吧?”

林章说:“算了,我自己去吧,你来接我我还真是不忍心了。不过我还要先把木头处理了,你等我一会儿啊。”

洛波说:“天哪!你们都在一起过夜了!章鱼,你上回还跟我说你们只是探讨人生,原来是在探讨生人啊……”

林章没等洛波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知道洛波的话都被凑过来的蓝木槿听到了,不禁有点儿尴尬。蓝木槿却在抿着嘴笑,像刚做了一场恶作剧似的。

林章说:“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去洛波那儿。”

蓝木槿说:“我也去,我也是目击证人。”

林章说:“别闹了,你明天白天还要上班,不像我,白天可以在家里睡大觉。”

蓝木槿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象了一下变成国宝的样子,于是答应了。

林章拦了辆出租车把蓝木槿送回家,然后直奔刑警队。

在去刑警队的路上,林章满脑子都是蓝木槿的样子。刚才他们在出租车上谁也没有说话,蓝木槿好像有点累了,把头靠在靠背上,都快睡着了。而林章仍然觉得很有精神,偷偷看了她好几次。

林章在刑警队办公室等了洛波好一会儿,洛波才出现。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刚抓着嫌疑人的样子,而是有些沮丧,还有些恼怒。

“什么都不肯说!他以为自己是英雄啊!”洛波抓过水杯,把里面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林章安慰他:“别急啊,人都抓到了,慢慢审嘛。”

洛波说:“据出租车司机讲,当时跟他上车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可是只过了一个路口,那个女人就下车了。所以我们的人追上去的时候,车上只有司机和欧莫两个人。”

林章说:“这个女人我和蓝木槿在酒吧见过。她看起来不像良家女子,像标准的酒吧女郎。豹纹短裙,彩色丝袜,脸上涂得跟油画似的,看不清楚真面目。”

洛波说:“据调查,欧莫由于职业关系,认识的女人挺多的。我们会好好排查一下,你得帮助我们甄别呀。”

林章说:“其实我觉得出租车司机可以提供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可以从欧莫和酒吧女郎的谈话中分析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其他一些线索。”

洛波说:“你说得很对,据出租车司机讲,欧莫对那个女人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可是那个女人不肯,还哭。后来欧莫不耐烦了,说如果你再哭就在这里下车吧,可那女人还哭。后来,欧莫就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把那个女人强行拖下车,然后让司机开走了。”

林章听得目瞪口呆:“欧莫这个时候处于特殊时期,警察都找不到他,这个女人居然能找得到,可见他们的关系还真的不一般。”

洛波说:“明天,你和那个出租车司机配合我们的画像师给她画一张像,有了画像不愁找不到她。”

林章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他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被电话吵醒。

“喂,筷子,别睡了,起床吃饭了。”是蓝木槿。

“啊,好饿啊,小厨娘,有饭吃吗?”林章听到蓝木槿的声音,很快没了睡意。

“小厨娘是偶尔客串的,我现在可是职业女性。不过,你如果想吃,我可以多客串几次。”

林章说:“不对,你肯定有目的。你快点问我,昨天晚上见到洛波都知道了些什么。”

蓝木槿说:“好吧,你昨天晚上见到洛波都知道了些什么?”

林章说:“好饿啊好饿啊!”

蓝木槿说:“那好吧,等你不饿的时候我再问你。”

林章说:“别呀,我告诉你还不行……”

蓝木槿听完林章的话,思索了一会儿说:“筷子,我想起来了一件事。”

林章问:“什么事?快说。”

蓝木槿说:“我前几天跟舒彦聊天的时候,舒彦说当年她跟郁珺一起主持夜心声的时候,欧莫曾经打过他们的热线。他当时问的问题是,前女友跟别的男人跑了,又后悔了,想回到他身边,问该不该接受她。”

林章说:“按照郁珺的风格,她肯定会说,背叛过他一次的人,还会背叛第二次,建议欧莫拒绝她。”

蓝木槿说:“就是这样!当时郁珺就是这么回答的,所以结果可想而知。筷子,我想问问你,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林章说:“我可能不会像郁珺那么偏激,我会根据情况提出不同的建议。对于有些人来说,背叛确实会屡犯,但是也有人会因为曾经失去过一次而痛改前非。我曾经说过,特别珍贵的东西不是现在拥有的,也不是曾经失去的,而是失而复得的。所以,如果欧莫的那个女友有这种感受,欧莫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当然,最主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些,而是欧莫还爱不爱那个女人……对了,木头,你提这件事干嘛?难道……”

蓝木槿说:“对,我怀疑那个跟欧莫在一起的酒吧女郎就是欧莫的这个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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