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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轻易就可在彼此心间划开深深的裂痕,交流填不满空缺,时间也弥补不了,熟悉和陌生只能停在这里。

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人性深处的冰冷漠然,从没有见过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世界温暖花开,充满欢声笑语,每个人都幸福快乐的生活,不用担心性命攸关,所有人看到她就礼貌地问候,关心她的所有事情,还有那么多小伙伴陪她玩。

她是齐府最美丽的公主,是众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是侍仆奴役心中最善良仁慈的小主人。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没有真正烦心的事情。

长大了理所应当还会有英俊潇洒的贵公子抬着八抬大轿爱她、娶她。一生幸福。

一个世界冰天雪地,每天都和死亡打交道,人人都是砧板上的肉,命运这混蛋想斩腰就斩腰,想砍头就砍头,明明身心已经血流成河,疼得要命,却还要在人前咽下血泪装作冷漠,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死在易铭刃下的有整整四十九人,四十九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当他泪流满面杀死第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时,就已经回不了头。

他们不一样。

寒风从槐树枯枝的缝隙间呼啸卷来,打得木窗前后起伏不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寒风在稍微用力就能捅破窗纸。

“易铭,你是叫易铭吧?”

齐瑶望着眼前这个忽然沉默不语的男孩。

易铭猛地抬头看她,瞳孔里仿佛藏着狮子,随时准备扑出来撕碎她。

杀手的名字与性命挂钩。

在无数城市的通缉榜和悬赏榜上,没有他们的正脸,但有他们的身型和真实姓名。

齐瑶丝毫没有察觉他情绪的变化,笑嘻嘻地说:“我问什么你都不说,没办法,我就去问易枫哥哥关于你的一些事情。”

齐瑶挑了下眉毛,有些小小的得意,仿佛在说你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

“你和他差别好大,他也是杀手,可是很温柔,你怎么每天都冷冰冰的。”

易铭咧嘴冷笑,心里嘲讽。

如果她知道易枫连杀人时脸上还带着春风拂面般的笑。

还会不会说他很温柔。

齐瑶好像看见易铭手背上爬着虫子,又有点不像。

她抓起易铭的手仔细看。

深得发紫的细密冻疮在她的瞳孔里变得越发丑陋。

齐瑶触摸那些伤痕,像刀片一样,有种割手的凌厉感。

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人陪他玩,没有人和他说话,每天只是重复一遍又一遍望着窗外。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都是以怪物称呼他。

眼泪无声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易铭心里一下子慌乱起来。

“为什么要哭呢?”他一脸奇怪地问。

她湿润的手指弄得易铭直痒痒。

齐瑶擦了擦脸边的泪水:“你不觉得难受吗?”

“难受?”易铭一脸茫然,轻声说,“我为什么要难受啊。”

原来她觉得值得悲伤的事情,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易铭看着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成线。

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

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单纯的不舒服。

她疯了吗?

怎么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哭了呢?

好像还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哭的。

女孩真是麻烦啊。

易铭一点一点往角落里挪着身子,齐瑶像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也跟着挪。

两人移来挪去,距离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增进了几分。

右边身体抵住冰冷的墙壁,没有地方可挪了。

易铭急匆匆地站起身来,走过空旷的房间,苍白的手掌搭在门把边上。

易铭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最好永远不会有交际。

“你去哪?”齐瑶跟着站起来,“我带你去。”

他看着齐瑶,懒得再说一句话。

“我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易铭的语气烦闷急躁。

“没有我的地方?”齐瑶低头思索,挠挠了头,不解地说,“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易铭投出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下一秒,干净利落地开门走出。

“吱呀”,门闭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齐瑶恍惚觉得那木门真厚,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般的厚度。

晚上围坐一团的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闲聊,话题忽然牵扯到了小黑屋身上,李景和齐凌商议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赶走那个怪物男孩。

因为男孩看起来很危险,威胁到他们的孩子王地位,一旦那个男孩醒悟,开始自主地大肆宣扬自己惩处坏蛋的英雄事迹,那一切就完蛋了。

尽管他们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男孩的脸长得有点白,轮廓也很清秀,就像客厅画中的高配版善财童子,如果菩萨下凡收人,也一定是选他,而不是齐凌或者李景。

开完会后,齐瑶主动辞去了慈眉善目部部长的职位。

无论他们如何哀求,齐瑶就是两个字,雷打不动的“不去”。

他们的胆量又不足以支撑双脚走到易铭那间永远漆黑一片的房间。

所以一切的计划都不了了之。

冬天不一定是季节里最美的,但的确是最残忍的。

大多数贫困苦难的穷人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在冷漠寒冬里死亡。

这是大自然的优胜劣汰的惩罚。

从那天起,齐瑶就没有找过易铭了,她满满热腾腾的好奇心和同情心,似乎已经被易铭冷酷地捏死在胚胎中。

每次抬脚踏入离房门口三米左右时,就会回想起易铭那种冰冷的、不屑的、恶心的眼神。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忍不住想了解易铭。

她像一只压抑不住好奇心的小猫一样,总是找尽各种办法打听易铭的过往。

于是,齐瑶就顺理成章地转而去向易枫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每次易枫都淡笑着说些没有边际的话,一到关键问题总被他圆滑地略过,就像滑不溜秋的泥鳅,顺着手缝轻易地逃掉了。

那些精心准备的问题全部偏离,没有重点。

半个月后。

阵雪从窗外飘过,阴沉的天透着一股死灰色。

庭院里无人理会的“大将军”随着阴晴不定的天气慢慢变得面目全非,腰间的木剑早已被收回,空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寒冬最冷的一个月,河流铺上一层厚厚的冰,轻轻吹拂的微风都带着一股刺痛骨髓的寒意。

这个冬天,所有僵硬的尸体都会变成滋养土壤的养料。

熬过之后,生命才会重新绽放出妖娆的花。

齐瑶的爷爷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

今早七点多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回光返照,很有精神地坐在床头,呼唤仆人非要看看儿孙。

仆人原本欣喜地以为老爷子病转好了一些,直到几分钟后,老爷子苍老的身躯像破旧风箱般传出一阵阵尖锐的气喘,仆人看着他全无血色的枯脸,嘴唇褶皱起伏,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四处传呼。

齐瑶站在门口探着小脑袋,屋里只有齐石和几个大人在商量一些事,齐爷爷蓦地瞥了门外一眼,他转过头,张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忽然笑了,露出稀稀落落的老牙。

他招了招手,干枯的眼睛里面闪过最后一丝光彩:“瑶瑶啊,没想到你是第一个来的小辈。”齐爷爷吃力地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大约二三十厘米,“你刚出生时还那么小,那么点的小东西现在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大姑娘了,咳咳咳咳嗬。”他开始剧烈地咳喘,瘦弱苍白的胸膛上就像塌方的土坯,齐瑶吓得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求助地看着爹爹。

“爷爷这是怎么了?”

齐石站在旁边,冷静地摸了摸齐瑶的头,什么也没说。

但齐瑶很早就从私教先生那里偷偷学到死字的写法。

左边一个夕,右边一个匕。

时间这把匕首将捅破遮挡死亡的一切阻碍。

没过一会儿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偌大的房间显得愈加拥挤。

老医师不住地摇着头,人们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问,老医师不厌其烦地对着每一个刚刚进门的人说,真的没希望了,准备后事吧。

密集的人群围着床沿站满了一圈,齐瑶被挤在最外面,爷爷布满皱纹的手掌努力伸向半空,好像在告别世间。

他干瘪的嘴巴,张了张,叹出一口白色的雾气。

那团白气就像是老人干瘪的灵魂,渐渐消散在空气里,了无痕迹。

爷爷深陷的眼眶黑漆漆一片,折射不出一丁点光亮,像是空洞无物的大窟窿,他的嘴唇微微浮动,嗫嚅着喃喃自语,轻轻地吐出一串模糊不清的音符。

好像是关于齐凌的话。

齐瑶听不清,就缩起身子用力往人缝里钻,一下进不去,两下还是进不去。

她只能笨拙地如青蛙般一跳一跳地探头,却隐约看到爷爷变了模样,铁灰色的脸,没有感情的眼。

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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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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