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惜又过上了孟章到幽都山来之前的日子,所有的消遣就是在山中四处闲逛,听那些未开化的小妖众碎碎念,或是化作原形泡在自己的池塘里消暑。
可这些事情似乎都没有以前那么有趣了。她的心里总是克制不住去想孟章在做什么。
于是沄惜索性又回到了竹屋前,趴在桌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看孟章练习。
也许是精力都在繁重的训练中消耗殆尽,孟章变得很有耐心,也不曾再在明面上说过应烛的坏话,沄惜的心情也连带着好了不少,变着花样儿地做菜做饭。
日子倒是过得很平静、很美好——也不是特别特别平静,沄惜在暗中筹备着一个大计划,准备了足有半个月。
孟章近来不知为何,夜里总不见踪影,说是要早点入睡,可每日见他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很漂亮的眼睛底下还有两团越来越深的青色,显然没休息好。可他还坚持在白日里陪沄惜在山中闲逛,说什么应烛把训练的时间缩短了。
应烛在沄惜眼里一直是个很宽容的性子,故而她毫不怀疑应烛会做这样体贴的事情,而且她并不是很擅长保守秘密,孟章早睡,这正方便了她入夜后为孟章的生辰准备惊喜。
孟章的生辰快到了这件事,是应烛告诉她的,他说要去龙宫取一样什么东西,然后就一连走了十余日,直到孟章生辰当日清晨才回到幽都山。
天东边刚有些亮色时,孟章还未起床,沄惜便蹑手蹑脚地出了竹屋,跑进山里。
山里藏着她准备了小半个月的食材,很多都是山里难得一见的,还有一部分是她托要下山的妖众们特地带回来的,林林总总攒了二十几种山珍。
取回了食材,沄惜又花了几个时辰,做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小会儿,决定去敲应烛的门。
“师尊,师尊起了吗?”沄惜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小声问道,生怕扰了应烛的清净。
门开了,应烛倒不用睡觉,也看不出疲惫的痕迹。
“怎么了?”应烛温柔问道。
沄惜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今日是孟章的生辰,我做了他喜欢吃的菜,但是就我们两个…好像太冷清了,山里的妖众们又很怕他,都不敢来,所以我想问问您愿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吃。”
应烛既然不用睡觉,自然也不用吃饭,只有在沄惜特地要求的情况下才会略动几筷子,所以这算个不情之请。
短暂的沉默之后,应烛笑着答应了她的邀请。
“小鱼头?”孟章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他刚练好功法,有些饥肠辘辘,他是越饿就越想沄惜。
“来啦!”沄惜应了一声,欢快地跑出去,道一声:“祝你生辰吉乐!”
孟章有些发懵,话说得磕巴:“我我都忘了…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沄惜笑眯眯指了指已经很自觉地在主位上落座了的应烛,笑道:“是师尊跟我说的呀,他还给你准备了贺礼呢!我本来也想给你准备礼物的,但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准备什么,你说的龙宫那么好,我拿不出来一件像样的礼物,所以只好做了这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
孟章眼神落在桌上丰盛之至的菜肴上,神色间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这么多全都是你自己做的?”孟章咽了下口水。
沄惜把他摁在座位上,又将筷子塞进他手里,连连点头,催促他赶紧尝尝,同时以十分期待的眼神盯着他吃。
“很好吃。”孟章说。
“那什么都值得啦!”沄惜搓搓小手说。
应烛全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早就自个儿动了筷子,客套性地吃了几口便放下,自怀中取出两个玉杯,各倒了半杯酒,手指一推悬空的酒杯,其中一杯便平稳落在孟章面前。
孟章不明所以。
“这是师尊自己酿的酒呢,平日里都不让别人动的!”沄惜解释道。
“喝吧,”应烛举杯,笑了笑,说:“若是在人间,你也到了行弱冠礼的年纪了,该学学怎么喝酒了。”
“学?”孟章乐了,自己在龙宫又不是没喝过酒,他端起玉杯一饮而尽,然后被呛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嗓子眼都咳出来似的。
沄惜打从看着他喝下去就一直憋着坏呢,笑得前仰后合,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应烛酿的酒是寻常仙人喝了都要立刻醉倒的,而且入口的滋味就像被火焰烧灼一样,熬过去了才能尝到其中特殊的香气。
“哈哈,师尊的酒很烈的!你怎么敢一口就喝掉!”
孟章当然觉得怪丢脸的,这会儿咳得头都是晕的,嘴里好不容易翻涌起一点儿果香味,又迅速被沄惜塞进他口中的一小块松茸的味道覆盖。“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沄惜笑眼弯弯地问,这松茸浸满了药汤,足足炖煮了两个时辰,入口的一瞬间,鲜美无比的滋味便会溢满口腔,其中加入的药材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后发挥药效,使人神清气爽。
嫩滑的口感让孟章不自觉地咬了几下,囫囵吞了下肚。
“好吃。”孟章硬邦邦地说,想继续动筷子,又觉得还是得在喝酒这件事上扳回一城,沄惜看出来了,偷笑着将他的杯子满上。
应烛一杯接一杯喝着,神色未变,孟章咳嗽的间隙看见他这副轻松模样,好胜心又莫名冒出了头,硬是将这烧嗓子的烈酒灌了小半壶。
应烛将一切收入眼底,看沄惜与他打闹,面上的笑就没消下去过,倒觉得这小龙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有时也是有趣的。
等孟章喝得摇摇欲坠,趴在桌上了,应烛便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绣盒子,推到孟章面前,说:“孟苍给你的。”
孟章脸还红着,头也晕着,骤然听见父亲的名讳,清醒了。
“你的天资很高,超越你父王的日子不远了。”应烛说:“孟苍也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龙众的处境堪忧,腹背受敌,孟苍惯于忍让退步,却也知不能总是如此。你的性子与他不同,又有如此能力,或许能打破龙众面临的困境,带来新的希望。”
孟章眼眶有些红,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别的。
应烛起身,拍了拍他肩膀,便说自己乏了,起身回去休息。
沄惜的目光一直落在桌上那小盒子上,十分好奇。
这是龙宫来的东西,是不是和孟章曾提过的那些奇珍异宝一样,都是她没见过的宝物?
锦盒上嵌着十几颗莹润的珍珠,泛着金光,十分可爱,沄惜刚刚伸出手去摸的时候,被孟章抓了个正着。
“你喜欢吗?”孟章问。
沄惜连连点头,当然喜欢!除去一些师尊给她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她自小接触的一切东西都是毫无雕琢痕迹的,如此精致的匣子,她还是头一次见。
“那便送你了。”孟章说得漫不经心,没多给那锦盒一个眼神,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便闷了。
沄惜摸了摸盒子,很快收回了手。
“这是你父亲给的,你不看看吗?”沄惜问。
孟章冷笑,道:“谁稀罕这玩物,他堂堂青龙王什么没有,随手扔给我一个破盒子,我便要视若珍宝吗?可笑。”
“你不喜欢你父亲吗?”沄惜几乎没有父亲的概念,但她觉得应该是和师尊那样,温柔包容,体贴非常的。
“谈何喜欢。小鱼头,我父王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寻常父亲,他是龙众的青龙王,我于他而言,只是不成器的储君,而非他的儿子。今日会送我贺礼,想必只是因为应烛出面去讨了。”
“说来可笑,我一直觉得应烛是天底下顶冷漠的人,虽总是笑着,却并不真正在乎谁。结果数月相处下来,他竟也能夸我几句,倒比我父王待我还要好些了。”
“师尊一向是很好的。”沄惜说。
孟章点头,掂了掂已经被斟空了的酒壶,壶底朝天地试了几回,嘟囔着“如此便没了”,才将玉杯一扔,趴在桌上了,好半晌儿也没动静。
沄惜以为他睡过去了,担心他着凉,轻轻推了推他的肩,道:“孟章,你别在这儿睡,夜里很凉的。”
孟章挪了挪,很含糊地说了些什么。
沄惜凑得近了些仍听不清,只好作罢,另选了个方法,很是艰难地将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孟章从桌上拉了起来,走都走不动。
“小鱼头……”
孟章很不配合,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须知这家伙原身可是条巨龙!就是化成了人形,实际的体重和表面上那副瘦弱少年的样子完全不符,差点儿没把沄惜压垮。
他比沄惜要高出一个头,歪歪扭扭靠在她身上时,头正好能搭在她颈间,鼻息温热潮湿,扑得很痒。
沄惜怕痒得很,被激得笑了起来,一下便没了力气。
两人像两个沉甸甸的秤砣,好没形象地往地上倒,沄惜又想稳住身形,又想拉住孟章,手忙脚乱之下倒一样都做不好了,两人结结实实地倒在石头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