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惜发现只要提起应烛,孟章就会表现得很忿忿不平,但她没戳穿,只问:“那还要吗?”
孟章咳了两声,不大自然:“有的话,再来一点也不是不行。”
沄惜忍着笑接过碗筷,突然想起应烛的确曾提到过孟章,因此说道:“我记起来了,师尊前些日子出门前说起过你,说你父亲觉得你难以管教,所以要去把你接到幽都山来,现在看来,你和我想的有所不同…”
沄惜本想说,当时自己还担心孟章的性格会不会很差,没想到见面后是这样好相处…可孟章猛地站起身,语调骤然升高:“你以为我是什么样?难道和应烛那老家伙一样,自恃强大,为所欲为?”
沄惜吓了一跳,脸色冷下来,将碗筷拍在桌上,大声道:“你再说一句师尊的不好,就自己做晚饭!”
“你这么护着他,欠他什么不成?”孟章挑眉,他在言语方面是从不肯让谁一步的,“你一口一个师尊,应烛他教了你什么?以他的修为不至于带出你这样灵力微弱的弟子吧,可见他并无真心对你。”
“你闭嘴!”沄惜紧锁眉目,难得动了火气,竟然有了将人踹出去,在山里自生自灭的念头,她气道:“你以后都不要吃我做的饭了,就算扔了,我也不会再给你做了!”
孟章这才意识到对方真的生气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讪讪然坐回去,将满腔对应烛的火气原路吞回去,极其克制地用自己最温和的口吻,佯作懊悔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许是离家太久,心中烦闷罢了。”
沄惜仍气着,觉得他真真如师尊所言,是个冥顽不灵又自私自大的家伙,不愿正眼看他,葱白般的手指一点门口的方向,冷冷道:“你走,回你原来待的地方。师尊还特地让我照顾你,现在看来,他真真是白费了一番好心!”
孟章可谓是满腹委屈说不出,却又不可能对这唯一一个能给他做饭的人发火,只好照着她的意思,不情不愿地回到北山。
第二日,山中才消停没几个时辰的暴雨又从清晨下到晌午,一群小妖众又将竹屋围了起来。
沄惜站在门前,知道它们过得辛苦,却十分不想去找孟章理论,被吵得心烦。
“你们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去的,他说师尊不好,我不想再见到他。”沄惜已经知道孟章是如何脾性了,对自己那么敬重的师尊都口出狂言,又怎么会在乎这些陌生小妖众的感受?
常言道,山不就我,我就山。孟章也是如此想的。
于是没过多久,一条威风霸道的金龙呼啸而来,化作玉树临风的少年形象落在沄惜面前,吓跑了一群胆小的妖众。
沄惜见他就生气,三两步走进竹屋中,顺手将门摔上,隔着门便让他走。
“我都道歉了,你为何还生我的气?”孟章问:“难不成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在这儿?”
沄惜想起了昨日见他的狼狈样子,化作人形的时候身上还有许多未愈合的伤口,本就忍饥挨饿的,昨日还没吃饱。她一贯十分心软,见不得谁受苦,心中竟为他纠结了起来。
隔着竹门僵持了好半晌儿,沄惜终于打开了门,语气刻意很冷淡,道:“先说好,你若再管不住你的嘴,我当真不会再理你。”
孟章一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想跟在沄惜身后进门,却又被她拦下。
“也不要再这样布雨了。”沄惜补充道。
“自然。”孟章厚着脸皮进了门,紧接着说:“小鱼头,我饿了,一会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沄惜听到孟章叫自己小鱼头有些吃惊。
孟章扬着一张俊脸看向沄惜,“你修为这么浅,被我看穿真身有什么惊讶的,不过我在锦渊可没见过你这个品种,你到底是什么鱼?”
“我…我就是普通的鱼啊!你那么高级的龙宫,怎么会有我这种不入流的凡品!算了,先不说这个。”沄惜的视线越过他,看见了大着胆子探头探脑的小妖众,勾了勾手,示意它们走近些,有只小猫妖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却被孟章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沄惜无奈得很,又觉得很奇怪,它们平时是很活泼的,还时常捉弄误入幽都山的猎人和樵夫,怎么在他面前就成了这样。
“它们好像很怕你,你是不是吓唬它们了。”
孟章傲然:“这些山野小怪惧怕我是应当的,在幽都山这般地方都修不成形,简直是天资愚钝。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我面前,本就该如此畏首畏尾。”
这话落在沄惜耳中,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咂摸片刻终于发觉孟章又在说胡话,还是自大到了极点,无药可救的那种!
她语气冷硬:“孟章,你适才答应了我什么,你难道记不住吗?再说这样不友善的话,你晚上就自己找吃的去。”
其实沄惜没有太多威胁别人的经验,更不了解孟章,只知道他似乎不会自己做饭,却对食物讲究的很,而沄惜除了做饭也不会别的,只好用吃食来威胁他。不过就这一招分外好用,孟章显然被这一点拿捏得死死的,怒目圆睁,却不得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行,我不说了便是!”
搁在以前,有胆敢如此威胁他的只怕早丧了命,真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不,是遭沄惜这小鱼头戏!
不过这点儿小插曲,在吃上了晚饭时便彻底过去了。
沄惜做饭的手艺意外地好,孟章甚至觉得连龙宫里的厨子都难以与之媲美,吃这些食物,或许是他在幽都山内生活唯一的盼头了。
而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格外好相处,一顿饭的功夫,讲了不少幽都山外的见闻,一切于沄惜而言都是极为新鲜的。他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沄惜也听得心生向往,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幅幅新鲜场景。
如此倒也和谐。
可山中的日子,说好听些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说得难听些,却是无趣到让孟章这等生活原本十分丰富之辈,恨不得自挂东南枝,死了算了。
沄惜见他一日日消沉下来,多少有些着急。
应烛这几日给她传了书信,说孟章是来幽都山闭关的。也大致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虽然说白了就是避难,但总要有些修为或是脾性上的长进才行,孟章却每日游手好闲,有时大半日都躲在云中,不知做什么,到了用膳的时候才会主动来南山找沄惜。
沄惜叹了口气,师尊难得交代她一件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师尊失望的,她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孟章喜欢上这里。
“孟章!”沄惜跑到北山,对着他常待着的那朵云喊,片刻后,云中果然悬下来一条金色的龙尾。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幽都山?”沄惜费力仰着头问道。
孟章跳下来,化形站在沄惜面前,面无表情道:“极不喜欢。”
“为何?”沄惜发现,即使孟章从半空中落地,自己依然要仰头看他。
“无趣之至,有什么可喜欢的。”孟章翻了个白眼。
沄惜侧着头想了想,竟认真地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好处多着呢!灵气充沛,有助于修炼,景色很美,不会被打扰,而且这里大部分妖众都很善良……”
孟章嗤之以鼻,打断了她,说:“若你像我一样是被困在这儿的,你还会觉得这儿好吗?”
沄惜反驳道:“师尊来信对我说了,外头的天众和魔众都要害你,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害你,但离开幽都山,你会有性命之忧的。”
“那又如何?顶多是死而已。”孟章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沄惜闻言,一张漂亮的小脸皱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谁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本能地觉得他说得不对,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规劝,只好另辟蹊径。
“你…可你既然无法离开幽都山,为何不试着好好修炼,过得开心些呢?或许等师尊回来,看见你有了改变,他便会放你走了。”
“好,好,好。”孟章满口答应,只是语气漫不经心。
沄惜却是真心为他高兴,伸出小指要与他拉钩,定下“正式”的约定。
孟章看着她的指头,眼神中有很明显的不情愿。
“快呀,拉钩盖印了可就不能后悔了。”沄惜晃晃手,催促他。孟章这才无奈地配合了她的幼稚行径。
接下来的几日,孟章照旧跑去北山偷懒。
可依着沄惜自己的设想,孟章会好好修炼,修为大涨,心情颇佳云云,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这日傍晚,沄惜在竹屋中打扫,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沄惜听见敲门声,下意识以为是孟章,却在看见来者的一瞬间脸就沉了下来,厌恶道:“毕邪,我这里不欢迎你!在师尊发现你之前,赶紧走。”
外头歪歪扭扭站着的男子闻言,嘲笑道:“小沄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应烛根本不在山中,现在可没有谁能保住你了,沄惜呀沄惜,你快些从了本大爷吧。”
沄惜跟一张白纸比也没太大区别,情绪都写在脸上,虽然已经尽力抑制,却仍然流露出了片刻的恐惧与慌张,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
毕邪仗着自己是幽都山中法力最高强的妖众之一,总是在山中横行霸道,就没几只妖精没被他欺负过,大家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他一直对沄惜有非分之想,每次见面嘴里都会不干不净的。之前有应烛护着沄惜,他从未真正得手过不说,还屡次因为被应烛出手教训吃了大亏,受过重伤,每每找到机会便想来调戏沄惜。
现在便是他找到的机会。
毕邪来之前便打探清楚了,应烛不在,且没给沄惜留下什么帮手或是法器,只带来了个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年轻人,可谓毫无威胁。
沄惜的额发上沁出一层薄汗,正在思索着脱困的法子,却听到孟章的声音。
“小鱼头!”孟章照常来找她,却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男子堵住了竹屋的门,他警惕起来,不顾沄惜频频给他使眼色,步步走近。“这是谁?”
他们在山里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沄惜心中清楚,孟章未必是毕邪的对手,若是真让他们打起来了,孟章很可能会吃亏。
“是山里的妖众,他是来找我的,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沄惜强作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