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宽敞的大道一路往东走,百八十里处便有一个小城镇。
会飞的金龙自然不会老老实实走路,没走出半里路便拉着沄惜腾云驾雾去了,于是转瞬间,云下的景色便从荒无人烟的山地变成了熙攘喧闹的城镇。
孟章似乎很享受这儿的人声鼎沸,沄惜觉得自己用“享受”去形容并不过分。
他简直是拉着自己往人堆里扎!
但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他们两个才是人们聚集的原因。沄惜没意识到自己那身样式独特的衣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有多么显眼。更不用说他俩皆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孟章举手投足之间贵公子般的气派,在边陲小城颇为惹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故而小半个时辰来,他们在集市上被人群挤得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逃离,沄惜脸上已经因为激动和热气变得红扑扑的。
“晚些时候再来,会有意思些。”这场景也不是孟章想让她体验的。只是正好赶在了人多的时候,凡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夜幕降临,这儿会有一场不一样的集会。“我先带你去茶楼,尝尝这儿的吃食。”
沄惜应下了,却被路边小贩叫卖的糖葫芦缠住了视线,一步三回头,最终也没忍住,走上前去道了句谢,便伸手从稻草杆子上抽出一根,紧接着便要往嘴里送。
卖糖葫芦的老头儿着实没见过她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取豪夺的,尤其还是个看着就衣食无忧的年轻姑娘,目瞪口呆之余也没忘了抓住这“小偷”,大喊道:“抓贼啊!小毛贼连糖葫芦都抢!没天理啦!”
周遭立刻聚起数十人,围着沄惜或是指指点点或是瞠目结舌,弄得沄惜好生疑惑。
她只尝到了一点儿甜味就被抓住了手,却不知何为“小毛贼”,更不知自己为何成了“小毛贼”,茫然地看向了孟章。
孟章看见傻呆呆的沄惜,赶紧挤过来,第一时间将沄惜的手解救出来,还顺带揉了两下。
“怎么回事?”他问。
沄惜手里还抓着那支糖葫芦呢,委屈巴巴地将事情说了,孟章听了个大概,哭笑不得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豆子扔给摊主。
“我家小姐养在深闺,不知银两为何物。”
他如此解释,话虽算有礼,但出手阔绰又冷口冷面,吓得摊主以为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将整根稻草杆子都送到沄惜手里,惶恐地赔礼道歉道:“小人有眼不识,冒犯了大小姐,真该死!”
沄惜赶紧把人扶起来,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大致能将事情与孟章掏出来的那颗小小的金豆子联系在一起。
“你早先给那位老人家的是什么?为什么他管我叫贼,却肯给你送那么多糖葫芦?”
“是金子,人众都用这东西做买卖,给了银钱便不算偷,否则便是贼。”
沄惜做恍然大悟状,正想问这金银何处而得,自己也有一些才更方便。
话还未说出口呢,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便将他们两个团团围住,这群人可不比刚才看热闹的百姓,各个身材极为高大,不似常人模样,手中持着各式武器,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也极为明确。
一道能将空间分割成数个层次的结界落下,外头的人不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甚至不会察觉到这个结界的存在,相应地,在结界没有被破坏之前,结界中的一只苍蝇也难以脱逃。
沄惜吓得后撤了两步,小声地问:“是刚才的老人家还不满意吗?”
孟章神色凝重,他能从这些“人”身上嗅到很浓的魔众气息,与早先在幽都山脚下时沄惜救过的那女子如出一辙。
“躲在我身后,等一下打起来时,你用水盾保护好自己。”孟章压低了声音,手中召唤出那把银剑,微微弓着身子,目光如钩,蓄势待发。“有机会的话不要管我,你自己跑。”
沄惜抓住他的衣角,断然拒绝:“不行,要走一起走。”
孟章不再说下去。
十余个魔众从正中让出一条路,里头走出来一个令沄惜意外,却又完全在孟章意料之中的女子。
是她在半日之前救下的女子,名唤昆月,非但是魔众,而且还是其中地位较高的一个,所以才会在第一眼看见孟章时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也才会在他们离开后便立即通知属下前来接引,一路追寻他们的踪迹到了此处。
“是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我们救了你,你却这样对我们。”沄惜看清她的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到了极点。
昆月脸色仍然很难看,身上的伤显然没好,却已隐约露出了嘲讽的眼神。
孟章先一步对沄惜说:“多说无益,不是什么东西都值得你救,这回只当自己救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罢。”
昆月全不将他的话放在眼中,笑了笑,说:“女娃娃,世间险恶,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不过我可以卖你个人情。”昆月扬扬下巴,魔众的包围圈便在沄惜边上破开一条口子。“你自己走,我便当看不见。”
沄惜断然不可能答应,她朝孟章身边又挪了一小步,紧紧攥住他的手臂,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不,你现在就走,回幽都山去。”孟章皱眉。
沄惜心知孟章不想自己犯险,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他不顾。
她知道孟章比自己厉害很多,但此刻包围他们的绝非善类,他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抵挡这么多魔众呢?
“我不走。”沄惜坚持道,手中化出一个水盾。
孟章无奈地看着她,片刻后叹了口气,让步了。
“不自量力。”昆月嗤笑,魔众在她一声令下后齐齐冲向孟章,目标极其明确,除了一个实在挤不进去、不得已对沄惜十分敷衍地攻击了两下的魔众之外,沄惜自己倒安全得很。
沄惜原本紧张到浑身绷紧,水盾加固了好几回,都快把结界里的水分抽光了,结果魔众的几下攻击甚至没能削弱水盾分毫。
再看半步之遥的孟章,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口。沄惜权衡了片刻,将水盾的范围扩大,罩住孟章,将他和魔众暂且隔开,同时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说:“他们好像不打我——”
话还未说完,沄惜的水盾立刻被一把魔刀劈开,她却正好回过头在向孟章说话,眼见着锋利无比的刀刃就要割破她的皮肉,孟章神色一凛,伸手将她拉到一旁去,再等她回过神来,去看孟章的情况时,他左肩靠近脖颈的地方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昆月不屑地笑出声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真是蠢得可爱。”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孟章情急之下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了一下。
沄惜心急如焚,又内疚又害怕,不顾魔众还在不断挥刀出招,便冲了上去,双手摁在孟章的伤处,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她虽没什么修为,但自小被幽都山的灵气长久熏染,肉身倒成了一个盛接灵力的容器,自己用不上,却能输送到他人身上。
然而这一处伤口还没好起来,孟章便将她再一次甩开,颇有些不耐烦地低吼:“安分待着!不要给我添乱了!”
随后便将被吼懵了的沄惜丢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对付魔众。
昆月自己伤重,无法出手,她慌急寻来的魔众只是中等之资,单打独斗虽不是孟章的对手,围殴却是他难以抗衡的。
孟章毕竟年轻,与人缠斗的经验不多,一开始打得凶猛无比,对方更是不断诱着他使出浑身解数,再以巧劲躲开杀招。
如此下来,百十招过去,孟章体力便逐渐不支,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还得抽出精力去抵挡杀向沄惜的零星攻击。
沄惜都快急哭了,她甚至开始恨自己天资那么平庸,平日里还不努力修炼,现在居然帮不上一点儿忙,水盾堪堪护住自己,却什么攻击性都没有,师尊总说她能用此保护自己就很好,可现在呢!
孟章已被打得单膝跪地难以维持体力,他横握着银剑,硬接下了十数下刀砍斧劈,结界困着他无法现出原身,难道非逼着他…不行…若走那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在这几乎令沄惜绝望的场面中,转机出现了。
“师尊!”沄惜在脸上抹了一下,一直绷着的眼泪终于哗啦啦往下掉,心里的委屈难受全涌出来。
昆月等魔众不知她和应烛的关系,连她喊的“师尊”为何方神圣都尚未弄明白,就发现身旁已经躺倒了三四个同伴,皆是身上未见伤口,却连反击都来不及便轰然倒地,死因不明。
“一些时日不见,你主人的胆子见长啊,连我的徒儿也敢动了。”应烛负手立在结界边缘,素色织金的袍子没沾上半点儿灰尘血迹。
他显然是强闯进来的,指间掐了一个诀,沄惜与孟章便被瞬移到了他身后。
孟章见有援军来,也顾不上是他一直很讨厌的应烛,立刻放松了下来,周身剧痛袭来,虽不至于失去意识,却也无力再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