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孟章可谓是彻底放弃了吃肉的念头,时时练功,日子过得倒真如当初应烛要求的那样了。沄惜对他的照顾尽心尽力,与毕邪打斗时留下的轻伤五六日便痊愈了,孟章心念一动,觉得既然要与沄惜拉近关系,倒不如做得更彻底些。
“真的吗?你可以带着我在云中布雨吗?”沄惜兴奋不已,一把拉住了孟章的手臂,欣喜之情怎么也掩盖不住。
沄惜从第一次在云间看见孟章的时候,她就对他腾云驾雾的本事羡慕不已,觉得能在云中穿行的都是厉害人物,例如应烛。即使早先孟章在云中布雨给山中生灵添了不少麻烦,但现在听到自己有机会飞到天上看一看,心中还是雀跃万分。
说起来,她都快忘了自己一开始是为妖众们来找孟章讨说法的。不过孟章在那之后也没有再刻意制造水患,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自然,我不骗你。”孟章被她的快乐感染,眉目带笑地说。
“孟章你可真好!”沄惜激动得一下子抱住了他,软软的身体贴在胸口,牵动起孟章内心柔软的神经。
沄惜的一切行动皆出于心之所想,想了便做了,无甚顾忌。孟章却有些难为情,怕沄惜看出自己的不自然便迅速化作原形,让她坐在自己背上,以较为和缓的速度升空,一点点拉高和地面的距离。
沄惜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新奇又紧张,紧紧地搂住孟章,像朝露一样晶莹的双眼里映出了一点点缩小的景象。
最澄澈的小溪,最高大的树木,最熟悉的竹屋…一切都随着拉开的距离变得渺小了起来。风很温和地拂过他的面颊,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片刻后便穿入云彩中。沄惜伸出手,感受着湿润的云彩划过手心,细小的水雾弄得她痒痒的。
孟章在云最厚的地方将她放下,说:“你自己也能在这处走走,但要小心些。”
沄惜答应着,双脚踩在云上的感觉太过缥缈,太不真实,她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抓着孟章的手不放,直到孟章牵着她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她才确信没有危险,轻轻松开了手。
云层厚实绵软,层层叠叠的水雾支撑着她,沄惜步子迈得越来越大,甚至跑了起来。
孟章早就看习惯了天上的景色,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地坐着歇息。
“啊!”沄惜玩得兴起,不知不觉间越走越远,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最安全厚实的那一片云。
一脚踩空,沄惜一下子陷了下去,身子飞速往下降。
孟章瞳孔骤然缩小,整个身子弹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沄惜身边,想要抓住她,却只摸到了沄惜的裙摆。
沄惜在倒下的瞬间已经下意识施了术,凝聚出水盾接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惊魂未定之时却透过眼前雾蒙蒙的云,看见了远处的一大片七彩云海。
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开了,把刚才的惊险抛在脑后。
孟章却被她吓得大惊失色,不敢再离开她的身边。
幽都山灵气很足,天上总是飘着七彩祥云,在地面上远远地看着,已经美得难以言说,没想到在天上看着,却更为瑰丽,沄惜被眼前所见深深的震撼了。
孟章带她去到另一片云上,两个人并肩静静躺下,看向远处时时变幻着色彩的云霞发呆,各自若有所思。
一阵风吹过,恰到好处地将他二人所在的这片云吹到了云霞附近,他们身下的这一团云逐渐被阳光染上彩色,每一次闭眼,再睁开时所见颜色都是不同的。
“孟章,天上的景色总是这样的吗?”沄惜脸上洋溢着欢喜,声音轻快,“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待在天上了。”
孟章没说话。
“我今天特别开心。”沄惜转头,看向孟章说:“特别特别特别开心!”
沄惜没等他回应,自己反倒乐呵呵地傻笑起来。
她没见过这般奇妙的景色,痴痴地看到了黄昏日落时还不满足,在被孟章带回南山后,双脚真正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身边不再无时无刻飘着奇妙的风和云,沄惜才从那种不真实的快乐中抽离出来,心却像是留在了云间,接下来的日子时时抬头望天呆看。
孟章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却也将她躺在彩云上的画面牢牢记在了心间。
不得不说,在幽都山的这几个月是孟章最快乐轻松的时光,这里没有父王施加给他的压力,没有同众族人违心的奉承,没有仇敌心怀不轨的图谋,没有酒肉,也没有孤独…孟章偶尔也会沉迷于这种日子,但是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必须离开。
他讨好沄惜,纡尊降贵让她骑在自己背上翱翔,仅仅收获几句感谢和几个笑容,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在沄惜又一次望天发呆的时候,孟章佯作不经意地道:“只可惜幽都山到底还是太小了,应烛的结界布得太过严密,实在出不去。否则能带你去看更璀璨的星辰和无边无际的大海,看尽天上人间繁华之景。”
沄惜的眼神中又燃起向往,她从小在幽都山长大,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孟章描绘的精彩场景,她连想象都是难事。
“等应烛肯放我出去了,我带你去看各处奇景。对了,你喜欢吃甜食,人间有许多顶尖的厨子,我曾吃过他们做的糕点,样式精美,甜而不腻…若不能亲口尝尝,活个千万岁也是枉活一世。”
他点到即止,这几句话却一整日都萦绕在沄惜心头。
会做出甜甜的糕点,人间真有那样厉害的人物吗?沄惜想不明白,头一回觉得人间或许真值得她离开幽都山。
对沄惜的“引诱”效果远不如他想象的好,孟章又摆出一副消沉的表情,连着数日作郁郁寡欢状,张口闭口说得最多的,便是外头的世界多么美好,幽都山的生活如何沉闷。
沄惜则绞尽脑汁抵挡那些诱惑,每每拙劣地将话题转移开。
“孟章,你们龙众都能腾云驾雾吧?”沄惜又一次打断他,问道。
此时,二人刚吃完晚饭,正并排坐在竹屋前看着星星。
“也不是。”孟章只得回应道:“龙众生来都能飞,但能飞多高则取决于天资与修为高低。”
沄惜几乎将“羡慕”两个字写在脸上,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学会吗?只要能飞起来一点点我就很满足了。”
孟章盯着她看了片刻,挪开视线,说:“或许。”
沄惜这便偃旗息鼓了。
“试试总无妨。”孟章又说,“我幼时也不是如此熟练的。”
沄惜好奇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幼时贪玩,不爱练功法,被父王与师父们逼着练了许多年,数次险些摔得粉身碎骨——但你不必担心,我会接着你。”孟章的谎话张口就来,其他同族想要飞得极高极好,或许要勤学苦练才行,可他必然是天资过人且万中无一的。
沄惜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大力攥紧一般,“你摔下来一定很疼,他们怎么能对你如此狠心。”
孟章满意于沄惜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忧伤情绪,心说这小鱼头果然很是在乎自己,又说道:“你若觉得这就算狠心,真该庆幸你没有生在锦渊。”
夜风微凉,沄惜脑补着孟章的悲惨童年,眼眶红了。
孟章忍不住大笑道:“快别哭!我逗你的!本少主天赋极佳,怎会受那些辛苦。小鱼头,你如此担心我,莫非喜欢上我了?”
沄惜一愣,羞愤交加,“你胡说八道,你你你…你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孟章你这个讨厌鬼,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说罢转身欲走,孟章伸手要拽她衣袖,却不妨用力过猛,拽多了一些,沄惜肩上雪白的肌肤露出一大块,趁着月色,此情此景更凭空生出许多暧昧。
孟章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若应烛知道他正调戏他的爱徒,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沄惜已然是气昏了头,一掌打落了孟章的咸猪手,头也不回地跑到池塘旁跳了进去。
孟章追上去站在岸边还不忘调笑她:“小鱼头,被我看一眼就要跳水轻生了?本少主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还不行吗?”
沄惜甩起一尾水,扬在了孟章的脸上,虽只一瞬间,孟章还是看清了沄惜的真身,一条浅碧色的小鱼,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绿莹莹的,很是可人。
孟章坐在岸边对着池中的小鱼说:“我道歉好不好,是我莽撞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我只是想逗逗你嘛。”
沄惜没有回应孟章,但孟章知道沄惜在听,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小时候没有过得那么苦,但也很不快乐,父王总是觉得我不够好,自我出世至今,夸过我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还有,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父王也不准我提起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外族想要暗害我,同族想要利用我,爹不亲娘不爱,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孟章深邃的眼眸中尽是无法化解的戾气,随后神色变得黯然,自嘲般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