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义庄记

伊拉转到道观后面，找到离围墙比较近的一棵树，忍着疼痛，爬上树，从树上跳到墙上。

他蹲在墙头，先看了看院子。院子里寂静如初，一个人影都没有。

伊拉纵身从墙上跳了下去。落地的冲击力疼得他扑倒在地上。伊拉咬牙爬起来，朝着厨房跑了过去。

厨房门开着。伊拉知道情况不好，喊叫着萨里冲进厨房。火盆里的火苗还在燃烧，萨里坐着的木墩还在原先的位置，但是萨里不见了。

伊拉在厨房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端着蜡烛跑出来，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留在门口的足迹。

两个比正常人略小的脚印，还有一只更小的模糊的小脚印。伊拉差点一屁股蹲下。正是他们上山时候看到的那三只足印，山馗。在鬼方的传说中，“山馗”阴气极重，喜食人肉，无论死人还是活人皆可。可是没人见过山馗，山馗只存在于巫师的传说中。鬼方人因此非常忌讳三条腿之物。如果谁家新生婴儿有三条腿，必定要请巫师去家里作法，并杀死婴儿，将之火焚。

难道，自己真的遇到山馗了？

伊拉心惊胆战，却不得不壮起胆子，挨个屋子呼唤寻找萨里。伊拉咬着牙，忍着异常强烈的疼痛，把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萨里，小王子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伊拉满心的狐疑，又来到大门前。大门紧闭，门被人从里面拴上。伊拉点燃蜡烛，在门下依然看到了那个诡异的三只脚印。两只正常的脚印，一只浅浅的小脚印。

看来山馗真的出现了。

伊拉脑子里出现了鬼方巫师描述的山馗的形象：一脸红毛，獠牙外突长到下巴，左手拿着可以呼唤天神的铜牌，三条腿呈三角形支撑在地上，黄眼珠黄眼仁，嘴里朝外流着哈喇子。

在鬼方，山馗出现，几乎是宣告末日的来临。大巫师阿瓦木曾经对伊拉说，其实山馗是天神的使者，他所吃的人，皆是背信弃义之徒。山馗来到人世，有时间是人世的末日，有时间是人世的大喜之日。但是山馗大喜之日来到人世，会戴上可爱的面具，所以极少有人能看到他们。人世末日来临，世上之人皆有龌龊之罪，其心奸诈，山馗来到世间，必以凶恶面目出现，否则会被世人欺侮。难道，人世末日来临了吗？

可是，萨里是个天真的孩子，而自己，是王族护卫的后代，忠心耿耿，为了保护萨里小王子死而无憾，山馗为何要对小王子下手呢？他们不是要吃背信弃义之徒吗？

伊拉越想越愤怒，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院子中间，大喊道：“可恶的山馗，你不是天神的使者吗？你来到世间，不是要惩罚那些背信弃义之徒吗？我们鬼方人被中原人撵到西域之地，勤勤恳恳，养老抚幼，现在又被蒙古人追到这里，我们是逃命之人，何罪之有？我伊拉是王族护卫的后人，我的父亲为了保护老国王，死于蒙古人的追杀之中，我伊拉一家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小王子萨里虽然年幼，却体恤下人，心地善良，何罪之有？！山馗，在我伊拉看来，你不是天神的使者！你在鬼方遭受灭顶之灾时，没有惩罚那些恶行者，却跑到这儿追杀我们，你是恶人的帮凶，你是魔鬼！还是个只知道暗地行凶的胆小的魔鬼！你如果真有胆量，那你就出来吧，我伊拉受了重伤，也敢用我的大刀劈了你！……”

伊拉在院子里转着圈大喊，一直喊到精疲力竭，院子里却没有一点儿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入了无边的安静之中，没有风，没有雪花，没有声音，连尸体都没有，完全一个死了的世界。

伊拉安静下来，转着圈看了看四周，不由地喃喃地说：“难道这个世界已经死亡了吗？我伊拉也应该死在这里吗？”

伊拉跌跌撞撞，走进厨房，关了门，颓然在火盆前的木墩上坐下。

火盆的火焰已经极其微弱，随时都要灭掉的样子，却颤颤巍巍地燃着，发着淡蓝色的光。伊拉精疲力竭，连腰部的疼痛都好像在消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这无边的死寂中，在缓缓地溜走。

他心里想，算了吧，就这样死了吧。自己已经尽力了。鬼方国早就没有了，王子和王妃死了，小王子也不见了，自己的使命已经完结，希望破灭，前面已经没有了道路，如此死去，去另一个世界找王子和王妃还有阿瓦木，再重新开始吧。

阿瓦木说过，此世有太阳和月亮，也有阳世和阴世，阴世发生的事儿，跟阳世刚好相反。就像两辆马车，背道而驰一样。他伊拉和鬼方人在这个世界吃了这么多的苦，那在阴世就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了。

伊拉心情平静，渐渐昏昏欲睡，突然，他觉得似乎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伊拉以为是错觉，缓缓摇了摇头。没想到那人加重了力气，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伊拉睁开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一个红毛獠牙的侏儒。伊拉吓得跳了起来：“山馗！”

山馗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让伊拉没有想到的是，山馗说的竟然是汉语。伊拉也用汉语回答：“山馗！你为何要吃萨里？！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是鬼方的勇士！”

伊拉说的汉语不流利，说汉语的山馗想了想，才问：“谁是山馗？谁是萨……里？他为何要吃他？”

伊拉用刀尖点着山馗，喊道：“你就是山馗！三条腿，红毛……，你不是山馗你是……什么东西？”

山馗很迷惑的样子，说：“你先跟我说你是什么人吧，你说的萨里又是什么东西，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伊拉愤怒：“你就是山馗！我们鬼方国人都知道山馗的样子。红毛獠牙……。”

山馗走了几步，用手将伊拉的刀尖朝一边拨了一下，说：“我不过是个侏儒而已。不过是一个三条腿的侏儒，我生下来的时候，把我母亲差点吓死，他们把我扔到山里，被路过的道士捡到，我才能活到现在。我长着跟正常人一模一样的皮肤和眼睛，你好好看看，我脸上哪里有红毛？哪里有獠牙？”

伊拉被山馗吓得倒退一步，定睛细看，果然，刚刚他朦胧中看到的红面獠牙竟然不见了。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普通的汉人的脸。与大部分汉人不同的是，他的四肢异常短小。并且还长了三条腿。

山馗又朝他走了一步，伊拉立起刀，喊道：“我想起来了，山馗会改变面貌，你就是山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