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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乱葬岗最后一点阴森,却带不走那浸入泥土骨髓的腐朽气息。晨曦落在林风身上,将他破旧的杂役灰袍镀上一层浅金,却难以温暖其下悄然涌动的冰冷决心。

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一闪而逝,旋即收敛,恢复了往日的沉寂,甚至比以往更加低调内敛,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一夜修炼,《万化吞天诀》初步运转,那枚过期丹药和周遭浓郁死气的能量已被彻底消化吸收。他活动了一下手脚,体内力量充盈,举手投足间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远胜从前。炼体一重巅峰!他甚至感觉那层通往第二重的壁垒也已松动,只差临门一脚。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张狂是炼体五重,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现在的他。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给了他新生也承载了无尽绝望的乱葬岗,目光在那具替他躺着的“替身”尸体上停留一瞬,再无犹豫,转身朝着青云宗的方向走去。

脚步不快,甚至刻意显得有些虚浮,符合一个重伤未愈之人的姿态。身上的灰袍沾满泥污和干涸的血迹,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狼狈不堪。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越是靠近宗门,遇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早起劳作的外门弟子,有行色匆匆的执事,更多的是和他一样穿着灰袍的杂役。

看到他,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投来各种目光。

有惊愕,仿佛大白天见了鬼。

“咦?那……那不是林风吗?他不是昨天被张师兄……” “嘶……好像真是!命真大啊,那样都没死?” “看样子伤得不轻,你看那脸色,白的跟纸一样。”

有鄙夷和嫌恶,毫不掩饰。

“呸!晦气!一个废人,怎么还有脸回来?” “赶紧离远点,一身死老鼠味,别沾上了!” “啧啧,入赘没成,反倒成了真废物,哈哈!”

也有极少数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同情,但很快便转化为事不关己的冷漠,匆匆避开,生怕惹上麻烦。

林风低着头,目光看着自己破旧的鞋尖,对所有的议论和目光置若罔闻。那些恶毒的话语像箭矢一样射来,却仿佛撞在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壁垒上,纷纷坠地,无法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波澜。

羞辱?疼痛?

昨夜乱葬岗的生死边缘,早已将他的心志磨砺得如同百炼精钢。这些浅薄的嘲讽,比起丹田碎裂、经脉尽断的痛苦,简直如同清风拂面。

他们笑他们的。

他走他的路。

嘴角,甚至在不被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冰冷而讥诮。

穿过熟悉又陌生的青石路径,杂役区那一片低矮破旧的屋舍映入眼帘。空气里混杂着饭菜的馊味、劣质草药的苦味和汗水的酸臭味,这就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还没走到自己那间位于最角落、阴暗潮湿的小屋,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就像个球一样从旁边猛地窜了出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直接把他拉进了旁边一个堆满破烂箩筐的角落里。

“我靠!风哥!真是你啊风哥!你……你没死?!!”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后怕,呼哧带喘的热气喷在林风脸上。

林风抬眼一看,是王富贵。

这小子比他小一岁,圆脸小眼,身材敦实,因为偷吃伙房的灵食被罚来和他一起扫过几个月的地,是杂役里为数不多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的人。此刻他脸上又是油汗又是灰尘,小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活见鬼”三个字。

“富贵?”林风适时地露出一点“虚弱”的惊讶,“你……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王富贵急得直跺脚,脑袋探出箩筐缝隙往外瞅了瞅,又缩回来,声音跟做贼一样,“昨天……昨天张师兄他们不是把你……那个了吗?刘家派人来说你伤重不治,扔……扔出去了……我们都以为你……你咋回来的?这都没事?”

他上下打量着林风,眼神里除了惊喜,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疑惑。伤重不治?可看着除了狼狈点,脸色白了点,好像……也没缺胳膊少腿啊?

林风心中冷笑,刘家动作倒快,连借口都找好了。他脸上却挤出一个苦涩至极、充满后怕的表情,声音沙哑:“我……我也不知道……醒过来就在山沟里了,可能……可能是张师兄他们以为我死了,随手扔的……我爬了一夜,才……才爬回来……”

他适时地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摇晃,一副随时可能散架的模样。

“哎哟喂!我的亲哥!”王富贵连忙扶住他,那点疑惑瞬间被同情和庆幸取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活着比啥都强!”

他叹了口气,胖脸上满是唏嘘:“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去招惹刘小姐和张师兄……那亏是咱能吃得的吗?不过你也真够命硬的!这都能爬回来!”

林风只是摇头,眼神“黯淡”,不再说话。

王富贵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再多问,从怀里偷偷摸摸掏出半个用油纸包着的、硬得能砸死人的粗面馍馍,飞快塞到林风手里。

“喏,早上偷偷藏的,赶紧垫吧垫吧!看你这鬼样子,几天没吃了吧?”

馍馍冰凉梆硬,还带着王富贵身上的汗味。若在平时,林风或许会嫌弃,但此刻,看着对方那带着点真诚关切的小眼睛,他心里还是微微触动了一下。

在这冷漠的宗门底层,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显得格外珍贵。

他没有拒绝,低声道:“谢了。”

“谢啥!”王富贵摆摆手,又紧张地往外看了看,“不过风哥,你回来可得小心点!张师兄那边的人肯定还得找你麻烦!还有刘家……你最好装得像点,就当自己真废了,不然……”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一旦被那些人知道他还“活蹦乱跳”,下一次,可能就真的扔去喂野狗了。

“我明白。”林风点点头,将馍馍小心收进怀里,“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只想有口饭吃,能活着就行。”

语气卑微,眼神低顺,将一个遭受重大打击、心灰意冷的废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富贵松了口气,又有点替他难过,拍了拍他肩膀:“行,你心里有数就好。赶紧回屋歇着吧,你这身味儿……也太冲了点儿……我去干活了,晚了又得挨鞭子!”

说完,他像个灵活的胖子,一猫腰,钻出角落,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林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微闪动。

收起那点微弱的感慨,他拖着“虚浮”的步子,走向自己那间小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破木板床,一张歪腿的桌子,角落里堆着几件破烂杂物。

一切如旧。

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床铺上。那上面原本属于他妹妹小雅的、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薄被,不见了。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手一摸,床上冰冷,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小雅呢?!

他猛地转身,视线疯狂扫过狭小的房间。没有!哪里都没有小雅生活过的痕迹!她平时宝贝似的放在床头的那几个小石子也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刘家!张狂!他们对自己下手了,那小雅……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冲出去找人的时候,目光猛地被桌角下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小截……枯黄的草茎。

一种很常见的、用来编制小玩意儿的软草。

林风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截草茎。草茎被仔细地编织过,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却依稀可辨的小小环扣。

这是……小雅编的!她手巧,平时没事就喜欢用这种草编些小蝴蝶、小蚱蜢。

她留下这个……是信号?

林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依旧狂跳,但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屋子没有打斗的痕迹,小雅的东西不见了,而不是散落一地,说明她可能是自己离开的,或者被人带走了,但过程不算暴力。

这草环……

他捏着那草环,仔细感受。草环上,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不是小雅平时喝的那些苦涩汤药的味道,而是一种……更清冽的、带着一丝寒意的药香?

这不是杂役区该有的东西。

谁来过?

带走了小雅?为什么?

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在脑中翻腾,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死死咬住牙,将那截草环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草茎刺痛着他的掌心,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不能慌!

绝对不能慌!

他现在没有慌乱和冲动的资本!

对方留下这草环,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至少说明小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必须稳住,必须尽快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首先,要融入环境,要打探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再次恢复那种麻木和卑微。他走到屋角的水缸边,用破瓢舀起一点冷水,胡乱清洗了一下脸上的污垢,又换上一件同样破旧但勉强干净的灰袍,将那件染血的喜服深深埋进角落的破烂堆最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门后那柄磨光了鬃毛的破扫帚,低着头,弓着腰,走出了小屋。

他需要出现,需要让所有人看到,林风回来了,一个废了的、认命了的、毫无威胁的林风。

他朝着杂役每天集合派活的地方走去。

路上,依旧是指指点点和嘲讽,他充耳不闻。

走到集合的空地时,负责派活的外门李管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唾沫横飞地训斥着几个迟到的杂役。

看到林风过来,李管事的训斥声戛然而止。

整个空地的杂役也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李管事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他用手里鞭子指了指林风:“哟?这不是咱们刘管事的‘乘龙快婿’吗?怎么?没在刘家享福,又滚回这破地方来了?”

哄笑声瞬间爆发开来。

林风低着头,声音微弱又带着点惶恐:“李……李管事说笑了……小的……小的没那个福分,还是回来干活踏实……”

“干活?”李管事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就你这副痨病鬼的样子,还能干什么活?别死半道上还给老子添麻烦!”

“能的,小的能的!”林风连忙表态,腰弯得更低了,“扫地的力气还是有的……”

李管事嫌恶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滚滚滚!看着就晦气!茅厕那边好像堵了,正好,你去给通干净喽!通不完今天没饭吃!”

又是一阵更大的哄笑。通茅厕,这是杂役里最脏最臭最下贱的活计。

林风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是,谢李管事派活。”

他拿起旁边通茅厕专用的长杆和木桶,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默默地、一步一挪地朝着茅厕的方向走去。

背影佝偻,落寞而卑微。

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屈辱和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通茅厕?

很好。

那里够偏僻,够安静,也够……有“营养”。

或许,还能碰到一些“老朋友”。

他攥紧了手中的长杆,指尖微微发白。

小雅,等着哥。

哥回来了。

那些欠了我们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污秽之地,仿佛走向他的第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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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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