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意仍旧神色淡淡地瞧着不远处发愣,似是在神游天外,
一众女眷都有些尴尬起来,钟氏也微微冷了脸色。
霍庭钧娶妻第二日便走了,一走就是三年未归,钟氏叫她天天在佛堂抄经为远在边关的丈夫祈福平安,如今终于将夫君盼回来,她脸上竟没有几分喜色。
到底与霍庭钧没什么情分的,如今自己的丈夫归来,都不见她几分高兴。
钟氏开口:“晚意,你倒是站过来一些,今日是你夫君回家,怎的你倒是往一旁躲。”
沈晚意微微一顿,随即行了一礼,声音柔和:“妾想着,站得远些,才不误了团圆。”
她一开口,声音也像一弯细细的溪水,轻柔又清脆,如此一副好嗓子,说出的话却叫众人皆是一默。
钟氏闻言脸色也是一变,她看着沈晚意清明的眼神,有些心虚。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未等钟氏多言,只听着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一众女眷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到了屏风之外。
沈晚意下颌抬着,眼却看向青石砖地面,只见几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眼前,紧接着,一抹粉色略过眼中,竟是一双小小的粉色绣鞋。
沈晚意微微一怔,这才抬头,瞬间对上了自己夫君的眼睛。
霍庭钧脸上挂着笑,正扶起扑在自己身上哭的母亲。
目光对上沈晚意眼神的一瞬间,霍庭钧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几分惊艳和茫然,似压根不知她到底是何人,却定定盯着她呆愣了足足几秒。
他的目光在沈晚意身上游离片刻,便眼神复杂地别过眼去不再看她。
一众女眷下人都在一旁围着道喜,霍庭钧抬手叫一旁小厮赏赐下人,又被两个妹妹拉着盘问带了什么礼物回来,如此一阵折腾,众人逐渐瞧见了一旁站着的粉裙少女。
少女瞧着莫约十八九岁年纪,一张小脸明艳动人,似春日桃花一般鲜艳。
霍庭钧将那姑娘叫过来,带到母亲面前,未等他说话,霍夫人已经一把将少女拉过来,眼圈已经红了一片:“晴柔,可叫姑妈挂念得紧!”
话音刚落,整个厅堂之中都安静了一瞬,下一秒便有人认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许二小姐吗!”
“晴柔!你吓了我一跳,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霍家嫡女霍灵也连忙走上去拉许晴柔的手臂。“信上不是说要一月之后才到么,你怎的先随大哥来了?叫我们连一点准备也没有!”
许晴柔脸色微微一红,看了一眼旁边高大的霍庭钧,眼中带着一点嗔怒之色:“还不是大哥哥非要我先跟他一道回来,我家爹爹和娘亲如今还在道上,我跟着军队的军马走的近路,这才快些。”
霍夫人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许晴柔的脸,又瞪了霍庭钧一眼:“这般的猴儿急,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跟着军队的马车走!你呀!这么大了还这般的不稳重!”
霍庭钧只淡淡道:“一路上有我护着,还能有什么事。”
一众人亲亲热热地又跟面前这位许二小姐叙旧起来,沈晚意瞳孔微颤,手指捏着手绢,一时间被晾在一边,一时之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霍灵挽着许晴柔的手臂,高兴得脸色都红了几分:“从前咱们一块儿长大,你去了西北,我和书儿不知有多难过。如今好了,大哥哥得了这么大的功劳,又上书请旨将许大人调回京城,从今以后,咱们又能在一块儿玩了!”
霍夫人嗔道:“你呀,都多大了就知道玩,你瞧瞧晴柔,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端庄娴静,正好晴柔回来了,替娘好好将你规矩规矩!”
一旁几个姑妈也跟着应和:“二小姐当年同小姐相伴多年,二小姐走了,咱们小姐难过了许多时日,在房里哭得不肯出房间呢!”
霍灵面上有些挂不住,撅着嘴巴开口:“我是难过,可也没有钧哥哥难过,当年钧哥哥因为晴柔妹妹,还跟爹爹大吵……”
她话未说完,立刻被母亲瞪了一眼,只好将嘴里的话都憋了回去。
这时,众人才似心有灵犀一般,开始在安静的空气之中寻找沈晚意的身影。
沈晚意没走,只是安静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一幕。
霍灵看向沈晚意,脸色顿时变了一变,撅了撅嘴巴无声地咕哝了一句,别过脸去。
一旁始终未说话的庶出的二小姐霍盼站在沈晚意旁边,微微蹙了蹙眉,忽然开口道:“嫂嫂站了许久,还未同大哥哥说上几句话呢”
霍夫人冷冷看了一眼霍盼:“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给我闭嘴。”
霍盼水灵的大眼睛露出几分无辜的眼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母亲恕罪!孩儿只是记着从前宫里来的嬷嬷教的,家中夫君久别归来,做妻子的需迎候伺候,不然便是坏了规矩。
如今府上还有外人,孩儿怕许二小姐瞧见了,以为咱们霍府没有规矩呢。”
霍盼说着外人二字,便抬起桃花眼瞧了一眼许晴柔,顿时将许晴柔的脸看黑了三分。
霍灵顿时气得提高了一个声调:“你说谁是外人?晴柔在这府里多少年了,倒比你更像主子!”
眼见着大姑娘和二姑娘就要吵起来,一旁的嬷嬷姑妈们连忙开始劝起来:“大喜的日子,两位小姐都和和气气的!”
沈晚意这才走上前去,微微屈膝向霍庭钧行了个礼:“夫君。”
她声音清冷,空灵又温柔,像是喉咙里含了一汪山泉,动作行礼的动作无可挑剔,仿佛在宫中与圣上请安一般规矩,全无半分对着自己三年未归的丈夫的激动和热情。
霍庭钧被叫得微微晃神,低头瞧着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却看见她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他手指顿了顿,终究没有伸出去。
一瞬间,满堂皆是沉默。
沈晚意微微低头又抬眸,柔声开口:“夫君一路风霜,难免疲惫,妾在房中备了热水,请夫君回房洗尘。”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睁着眼听沈晚意缓缓说完这般话,一时间只觉得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竟叫人难以动弹。
霍庭钧亦是如此,他微微错愕。
……这就是沈晚意?
为何和他印象之中全然不同?
三年前他被父亲逼着娶了沈晚意,心中却始终挂念着千里之外的青梅许晴柔,新婚之夜,他到底一咬牙心一横,跟着伯父去了西北,励志要拼出一个战功,为许家求情,将许晴柔从西北带回来。
那时候他一心只有刚刚分开的小青梅,对这个父亲为了什么情义才逼他娶的沈大小姐满心厌恶。
沈晚意是沈大人长女,端庄得宜,家世显赫,原本是要送入当年太子东宫为妃,可未曾想短短两年,二皇子萧彻一路上位,生生夺了太子之位,被先帝在临终前立为储君。
沈大人因从前追随太子,自然被贬,原本的婚事也因太子被软禁而毁约,许晴柔父亲同样是当年被贬谪的官员之一,沈家被贬南地,许家被贬至西北。
可霍将军却全然不顾儿子的心愿,硬让他娶了父亲离世的沈晚意。
霍庭钧至今都不明白,为何父亲死活不同意自己跟许家婚事。
他本就不喜沈晚意,沈晚意的婚事因为太子之事被拖了许久,嫁给他时已经二十一岁。
而三年前他才不过十八岁。
他要娶一个足足大了他三岁的女人。
连府上的丫鬟都比她年轻稚嫩些!
这般本就厌恶,加之想起比自己小了三岁的许晴柔,越发不满。
从始至终,他似乎也只是在某次聚会之中远远瞧过一次沈晚意,对她的音容笑貌全然没有印象。
直到今日,沈晚意站在他面前,时间掀掉了三年前的盖头,叫他得见她本人模样。
而盖头底下,竟然是一个清婉而美艳,如一汪泉水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