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宴会厅的灯光渐次转暗,舞台中央聚起一束明亮的追光。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主角,陆廷晟先生与陈笙小姐!”
人群齐声鼓掌,热烈而真诚。
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牵着新郎的手缓缓步入灯光之中,步履轻盈,眼神恬静。陈笙穿着一袭极简风的纯白礼裙,剪裁得体,锁骨线条优雅,仿若舞台上刚走下来的芭蕾舞者,气质温婉而清透。她挽着陆廷晟,神情浅笑,周身裹着灯光与欢声,像一场完美的嫁娶童话。
迟砚棠一时间看呆了。
这位“陈家小女儿”,家世好,学历高,自小学舞,出落得干净又得体,是那种“注定不会被命运辜负的女孩”。
而陆廷晟,眉眼温润,气质沉稳,谈吐不俗,是沪市新贵圈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他们站在一起,说不出的登对。
迟砚棠手里的香槟轻轻晃了一下,原本平静的心绪突然泛起些许莫名的情绪。
她不禁想:如果当年岑御琛没有娶自己,他是不是也会像陆廷晟一样,和这样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并肩而立,在众人注目下订婚,风光体面,天作之合?
那样,他的父母满意,旁人艳羡,他们的婚姻不必经历这么多挣扎和误解,不必冷战、对峙、猜疑,也不必有她这样“贴不上”又“割不下”的存在。
她垂下眼眸,不想再看舞台上的风光。
可耳边是众人的赞叹,眼前是岑御琛站在她身边的高大背影。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件陪衬的饰物,安静又无声地悬挂在这场繁华的宴会之中,不属于任何故事,只是被安排存在。
迟砚棠觉得有些累了。
她不是那种习惯在人群中周旋的人,更不是那种能在觥筹交错之间侃侃而谈的阔太太。耳边的喧嚣声渐渐刺得她发闷,她轻轻碰了碰岑御琛的手臂,小声说:“我去透透气。”
岑御琛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淡,没有阻拦,只低声“嗯”了一声。
她走向宴会厅侧边的阳台。
夜风扑面而来,初夏的空气混着香槟、玫瑰与夜色的气息。迟砚棠将酒杯放在栏杆上,轻轻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胸口隐隐泛起的那点酸意。
就在这时,阳台边几道细碎的女声飘了过来。
“你们说,那就是岑太太吧?”
“就是她。你看她穿得倒是体面,可惜啊,怎么看都是硬挤进这圈子的人。”
“谁说不是,听说她家里挺一般的,什么也不算,大学缠着岑总上位。”
“丑小鸭变白天鹅咯,这种桥段真现实。”
“男人嘛,哪有什么真心,图个新鲜而已。就她那出身,要不是长得还行,也不可能入得了岑夫人的眼。”
迟砚棠站在原地,仿佛被人泼了一杯冰水。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听见这些话,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连掩饰都不屑。
丑小鸭?高枝?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礼服——裁剪精致、妆容得体,连发丝都一丝不乱。
迟砚棠的手轻轻握紧酒杯,指节发白。那种压抑许久的疲惫与自嘲,在这句“攀上高枝”中化作深深的刺,扎进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岑太太?”
一道低沉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迟砚棠微微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缓步走来,着一身剪裁考究的藏蓝西装,领口敞开两颗纽扣,衬得他眉目清朗,气质干净却不失锋芒。
他朝她点头一笑:“冒昧打扰。我是顾彦辰,辰星集团的负责人。”
迟砚棠礼貌一笑,神色沉静,声音温婉:“你好,有所耳闻。好多一线艺人都签在你们名下吧?”
顾彦辰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岑太太倒是了解得不少。”
迟砚棠轻轻一笑,没接话。她并不爱与人套近乎,尤其不爱男人打探她的情绪,哪怕对方看上去风度翩翩。
空气沉静了几秒,顾彦辰忽然语气一转:“刚刚那几位太太说的话,我听到了。”
迟砚棠一愣,指尖下意识收紧了下。
他没看她,只是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宴会厅,语气淡淡却带着点不动声色的锋利:“她们羡慕你,嫉妒你,自卑又尖刻,不足为奇。你不必放在心上。”
迟砚棠怔怔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顾彦辰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精致侧脸上,语气温和:“今晚你很美,不该为了几句无聊的风凉话破坏了心情。”
迟砚棠勉强一笑,低声道:“谢谢你。”
“客气。”顾彦辰举起手中的酒杯,冲她微微一敬,“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多聊几句,当然——如果岑太太愿意。”
迟砚棠点头,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如果有缘。”
迟砚棠被夜风吹得有些凉意,抬手轻揉了揉手臂,转身回到了宴会厅。
厅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间不乏熟面孔,她站在一隅,不动声色地望向人群中央——
岑御琛正与几位政商界人士寒暄,身侧站着一身奶白色连衣裙的宋之意。
她妆容得体,举止得当,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熟练地替岑御琛应对着那些打探与寒暄,恰到好处地接话,倒酒,替他解围,也替他遮掩情绪起伏。像极了一个多年的默契拍档,熟悉他的节奏,知道什么时候要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
迟砚棠怔怔站在原地,忽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宋之意手中高脚杯轻晃,似有所感地抬眸。那一眼像是无意的扫视,实则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打量。
眼神里掠过一抹藏不住的情绪——带着得意、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薄凉的轻蔑。
迟砚棠心头微震,仿佛一口凉水泼进心里。她垂下眸,像是被那目光轻轻戳穿了什么,指尖微微收紧,却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她忽然意识到,从她走进这场宴会开始,就像误闯进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而宋之意——恰恰像是这个世界里,得心应手的“主人”。
迟砚棠转身,想找个角落坐下,眼眶却倏地有些酸。她努力压下情绪,提醒自己别太失态,可那种被有意排斥在外的感觉,却像寒气一样慢慢爬上她的心口。
她刚想绕过人群找个角落坐下,身旁却突然一声惊呼——
“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年轻服务生慌乱地后退半步,托盘歪斜,杯中未饮尽的香槟洒了出来,正好泼在迟砚棠的礼服裙上。
冰凉的液体穿透布料,顺着锁骨滑下,她条件反射地一颤,身形微晃。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或错愕,或看热闹,或幸灾乐祸。刚才在阳台上嘀咕她“攀高枝”的几个女人,这会儿嘴角都忍不住扬起了点意味深长的笑。
迟砚棠站在原地,耳根发烫,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裙摆,背脊僵直,犹如众目睽睽下的一场尴尬表演。
“棠棠!”
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是岑御琛。
他在人群中快步走来,目光沉沉落在她湿了一大片的裙摆上,又扫了那名瑟瑟发抖的服务生一眼,眼神冷得几乎结冰。
“你眼瞎的吗?”
服务生吓得连连鞠躬道歉,差点哭出来。
岑御琛没有再看他,只是走到迟砚棠身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低声说:“先去换衣服。”
迟砚棠一言不发,指尖轻轻抓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让他带着自己穿过众人的视线。
他护着她离开主厅时,宋之意站在人群中,目光复杂地看着两人远去。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静谧安稳,岑御琛替她推开门,吩咐身后助理去拿备用礼服,又沉声对她说:“坐一会儿,我让人拿衣服过来。”
迟砚棠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轻轻点了点头,睫毛低垂,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