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赵景乾会常去颐和宫,沈睢宁都挑他不在的时候去送东西。
这日送的是吃食,孙昭仪自有孕后,口味刁钻,不满御膳房做的,皇后听说之后就让小厨房做了些清淡小菜。
刚跨过宫门槛,斜里就冲出一物,黑团团的,欲往沈睢宁身上扎。
下意识的,沈睢宁抬脚一踢。
原是一只黑猫。
被她踢了一脚,绿色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且“喵喵”的叫起来。
一宫女走出来,见此情形,吓的脸都白了,“这是淑妃娘娘的爱宠,你方才是不是踢它了?”
沈睢宁连忙摇头。
事实上,也没用力气。
可宫女不依不饶,喊来了淑妃。
年轻貌美的淑妃扶着鬓边的流苏,在宫女的搀扶下,盛气凌人的出现在廊下。
“芝麻是本宫的爱宠,踢它就是踢本宫,你是皇后的宫女,本宫就代皇后管教管教你。”
淑妃罚沈睢宁在颐和宫门口跪上一个时辰。
沈睢宁不欲惹是生非,何况只是一个时辰,跪的起。
见她老老实实在宫门口跪着,淑妃也寻不到其他由头再找事了。
冰冷的青石板刺痛了膝盖,沈睢宁刚一挪动,方才的宫女就盯着她,让她跪好。
“这是怎么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沈睢宁真是没想到今天出门犯太岁,被猫抓,还遇上赵景乾,真晦气。
颐和宫跪了一地,赵景乾制止了黄忠通报的声音,自己走到了沈睢宁跟前,抬手随意指了一名宫人问,“她因何跪在这?”
宫人立刻将事情说了。
沈睢宁跪的笔直,“淑妃娘娘代皇后管教奴婢,奴婢谨记。”
赵景乾眸光沉了沉,“代皇后管教?”
“皇后好好的需要她代什么?”
淑妃在这时候出来,盛气凌人变成了娇媚可人,“陛下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臣妾好来迎陛下。”
说完眼刀子剜了沈睢宁一眼。
赵景乾没有接淑妃抛来的媚眼,冷峻的脸上也没有表情,“你的猫既金贵,那就看好了,他日要跑到养心殿去扑人,你岂不是要代朕管教宫人?”
淑妃连忙跪下,称不敢。
“你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赵景乾看向沈睢宁。
小宫女一副认命的样子,明明手上被猫抓了,膝盖也跪不住了,还忍痛摇头,“奴婢没什么要说的。”
明明只要她求一求,自己就会让她起来回去。
赵景乾心里窝着火。
索性不管她,“你爱跪就跪着吧。”
沈睢宁,“......”
她又哪里惹这位多疑的陛下了?
半个时辰之后,淑妃的宫女出来,说淑妃免了沈睢宁的罚。
沈睢宁谢恩,揉了揉酸麻的膝盖,蔫头耷脑的离去。
透过纱窗,坐在窗边坐榻上的赵景乾恰好看见。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您从进来就没跟臣妾讲一句话......”淑妃委屈的快哭了。
赵景乾收回目光,开口,“你不是话多?朕听你说就够了。”
......
皇后听闻颐和宫里的事,没有训斥沈睢宁,而是唤了冬雪去送。
沈睢宁便依旧给皇后取取膳食衣裳之类的,顺便偷偷探听桑枝和陈嬷嬷的消息。
有个跟她相熟的浣衣局小太监告诉她,陈嬷嬷死了,而桑枝被分派到了冷宫洒扫。
其他流华宫里的宫女太监也多分派到偏远的宫殿了。
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指望了。
小太监说,“荣宠又怎么样,保不住自己个还不是个死。”
这更加坚定了沈睢宁要离宫的决定。
她不敢给陈嬷嬷烧香,只拿了陈嬷嬷最爱吃的糕点拜了拜,以期待她下辈子跟对主子。
年关将至前,陆望舒递了折子入宫看望皇后,赵景乾同意了。
最开心的是沈睢宁。
陆望舒曾是沈睢宁大哥的同窗,却比她大哥有才学,科举高中,本是文臣栋梁。
却不知为何五年前,他弃文从武,现在已经是京畿营指挥使。
陆望舒出身清流,温和有礼,又能文能武,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他穿着绯红的官袍入内,身姿修长,眉眼如画。
与五年前相比,更加沉稳内敛了。
陆望舒一进门,就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一看,是个小宫女。
竟直愣愣的看着,眸光都没收一下,杏眼里一派纯真钦慕。
陆望舒想了半天,没有想起小宫女的名字。
“你......”
“陆大人好。”
小宫女总算收了视线,露出一个笑来,弯弯的眼睛,像早晨的露珠,清透干净。
“娘娘在里面等您了,奴婢领您进去。”
这是沈睢宁特意向皇后求来的差事。
陆望舒跟在沈睢宁身后。
皇后见到自己弟弟立刻从凤座上起身,没等人行礼,就把人拉起来,好一番打量,“怎么比上次见着你又瘦了?”
“是长姐觉着我瘦了,实际上还胖了,”陆望舒是个克己复礼的小顽固,也就见到皇后能有几分孩子气。
沈睢宁跟着笑。
茶水也是她泡的,是陆望舒最爱喝的雨前龙井。
留了姐弟两个说话,大殿里伺候的人都退出了殿外。
阳光从屋檐下洒落,照在沈睢宁身上,她慵懒的眯着眼睛,偷得浮生半日闲。
只要陆望舒看上她,她再求了皇后同意,就能出宫去了。
只是这身份怕是不能做陆望舒的正妻了。
但只要离宫,她就不用日日噩梦了。
殿门打开,皇后唤了一声“晚宁”。
知道这是有事吩咐,沈睢宁入内。
“凤仪殿后面有一片梅林,望舒向来喜爱梅花,你带他去看看,替本宫折几朵回来。”
沈睢宁乐意至极。
路上,陆望舒问起皇后的身子。
记着皇后的嘱托,沈睢宁捡好听的说,“太医说了,娘娘已经大好了。”
陆望舒放心下来。
半炷香就到了梅花林。
虽说红梅覆雪最好看,但雪化了,梅花绽放在日光下,也别有风姿。
“陆大人,我想要枝头的那一朵?”
沈睢宁一指,毫不客气。
陆望舒也惊讶于她的不客气,但还是伸手够上了枝头,折下了一支梅花。
递给笑看他的小宫女,只觉得那笑容明晃晃的,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沈睢宁又指挥他连折了好几支。
陆望舒刚想说,这是皇上的梅园,折秃了不好吧?
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玄色的身影几步就走近了,沉声问,“这是要把朕的梅林夷为平地?”
陆望舒赶忙跪下,还顺带扯了某个愣神的小宫女一下。
沈睢宁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到哪都能碰见赵景乾,真的是八字不合命里犯冲吗?
她擦着冷汗,试图解释,“奴婢只摘了一二三......九十支而......”
而已的已被她吞回肚子。
因为赵景乾浑身冒冷气。
“你觉得十支少了是吗?”
沈睢宁不敢说话。
赵景乾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
一个小宫女而已,躲着他就算了,方才还笑的那么开心,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谄媚的很。
见此,陆望舒赶紧求情,“都是臣的错, 不该央求皇后娘娘让臣来观梅花。”
赵景乾神色缓和,“你难得进宫,朕不会怪你。”
黄忠领着陆望舒出宫。
临走时,他还回望了小宫女一眼。
沈睢宁正耷拉着脑袋,装死呢。
“梅林看守的人呢?”
帝王动了怒。
看守的是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想连累旁人,沈睢宁搬出皇后,“奴婢是听从娘娘的吩咐摘几支梅花回去,娘娘身子不好,见着盛开的梅花能愉悦几分。”
赵景乾不为所动。
“皇后让你摘几支,没让你薅秃朕的梅林吧?”
“那奴婢总不能再接回去吧?”
沈睢宁破罐子破摔。
还敢顶嘴了,赵景乾觉得她胆子是真大,负手转身,“跟上来。”
沈睢宁不明所以,垂着脑袋跟在帝王身后。
手上还拿着该死的十支梅花。
这一跟,径直跟到了养心殿。
这地方沈睢宁还心有余悸。
赵元启对她宠爱有加,她便时常出入养心殿,有时候坐在帝王膝上,也会议论几句朝政。
有一次不知是哪里触怒了他,被罚跪养心殿,整整一夜。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愣着做什么,门槛上长了刺?”
怨不得赵景乾气,他一回头,小宫女皱着眉像是要跨生死门一样。
“没......没有。”
沈睢宁撇嘴,嘴毒的赵景乾还是一模一样。
惹人厌。
养心殿里燃着龙涎香,明瓦滤下的天光,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模糊的白斑,黄舆图铺展如帝国疆土。
这与赵元启如出一辙。
父子两个,皆是多疑且心机深沉掌控欲极强的帝王。
冷凝的气氛让沈睢宁浑身不舒服,不敢喘大气,垂头候在一边。
养心殿里伺候的人没一个敢到处瞧的,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柱子”体质。
龙涎香的味道逼近。
玄色的衣袍闯进沈睢宁的眼底。
赵景乾突然走近了她。
在沈睢宁屏气凝神,憋的脸都红了的时候才开口,“你要在朕的养心殿里做梅花桩子?”
沈睢宁,“......”
不然她能做什么?
做梅花瓶子吗?
这时,赵景乾张开了双臂。
他还穿着朝袍,上头还绣有十二章纹,是帝王独享的最高等级纹样。
下了朝,需要换回常袍。
沈睢宁惊恐的瞪大眼睛,哆嗦着问,“皇上是要奴婢换吗?”
养心殿是没有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