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如同一座巨大的、扭曲的迷宫,每一处不合常理的布局,每一丝异样的气息,都像一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林晚意的心底。初探深宅,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结成更加沉重、更加狰狞的实体——这绝不仅仅是一座死了三位主母的凶宅,这是一座以整座府邸为基、以人命为祭、精心构筑的风水邪局!
西南坤位,主母之宫。本该开阔明亮,滋养女主,却硬生生被压入低洼污秽之地,厨房腥气弥漫,湿气蒸腾,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臭的伤口。东北艮位,鬼门之户。本该以阳镇阴,清静少动,却偏偏将重藏财物的库房置于其上,门窗窄小如囚笼,道路曲折如锁链,更有阴木蔽日,将那鬼门死死锁住,汇聚的绝非财气,而是……阴煞死气!祠堂,祖先安息之所,本该肃穆祥和,却门前石兽狰狞带煞,檐角陶俑指脊聚阴,这哪里是供奉香火?分明是引煞聚魂的邪坛!
而自己所在的栖梧苑……林晚意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它并非孤立的存在!它的位置,它的朝向,它院中那几株遮天蔽日的古槐……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栖梧苑,正是这张巨大邪网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一个……囚笼的核心!一个……祭坛的中心!
“主母之位催命符……”
这句流传在锦州城阴暗角落的流言,此刻在林晚意心中轰然炸响,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诅咒,而是血淋淋的真相!这位置本身,就是一张被精心设计、浸透了前主母鲜血的催命符!每一个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都成了这邪局运转不可或缺的……祭品!
她想起夜半无声出现的绣花鞋,想起井边转瞬即逝的暗红,想起仆役们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的沉默,想起昨夜那亿万怨魂撕心裂肺的鬼咽……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张名为“霍府”的风水邪局网罗其中,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目的!
那个戴着黑木面具的风水先生……他根本不是来调理风水的!他是这个邪局的缔造者!是操控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以霍府为鼎炉,以人命为薪柴,在炼化着什么?续命?夺运?还是……更加邪恶、更加不可告人的东西?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幽幽卷来,拂过林晚意的脸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也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目光投向回廊深处,那里是通往霍府核心区域的方向——霍老爷霍启年居住的主院“松涛斋”,以及霍老夫人所居的“寿安堂”。
这两个地方,她之前刻意避开了。作为新入府、不受待见的主母,她本能地远离权力中心。但此刻,疑云密布,催命符的真相如同悬顶之剑,她不能再回避了。霍启年,这个连克三妻的男人,他在这邪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懵然无知的受害者?还是……心知肚明的帮凶?那位威严的霍老夫人,又是否知晓这府邸之下流淌的血腥?
林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朝着松涛斋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脚步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松涛斋位于霍府中轴线偏东的位置,庭院开阔,遍植苍松翠柏,寓意高洁长寿。然而,当林晚意靠近时,却发现这里的松柏长得异常高大浓密,枝桠虬结,将庭院上方的天空遮蔽了大半,即使在正午时分,光线也显得格外晦暗阴森。松涛阵阵,本该是清雅之音,在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沉闷压抑的呜咽。
院门口守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健壮家丁,如同两尊门神。看到林晚意走近,他们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动作僵硬刻板,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感。
“太太。”其中一人平板地开口,声音毫无起伏,“老爷有令,斋内清修,无要事不得打扰。”
清修?林晚意心中冷笑。在这座怨气冲天的邪局中心清修?
她没有硬闯,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庭院深处那栋掩映在浓密松影中的主屋。门窗紧闭,帘幕低垂,透不出一丝光亮和人声,死寂得如同坟墓。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法忽视的线香焚烧的气味,混合着松柏的清苦,幽幽飘散出来。这香味……似乎与库房附近那若有若无的灰烬味有些相似?
林晚意没有多做停留,转身朝着西侧的寿安堂走去。霍老夫人是霍府真正的定海神针,威严深重。
寿安堂的庭院风格迥异于松涛斋的阴郁。这里阳光似乎充足许多,栽种着应季的花卉,回廊曲折处点缀着精致的假山盆景。然而,当林晚意踏入院门时,一股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呛人的混合花香扑面而来。花香馥郁得过了头,反而透着一股刻意掩饰的、不自然的甜腻,隐隐压住了庭院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衰败气息。
几个穿着体面的仆妇正在廊下低声交谈,看到林晚意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她们脸上迅速堆起恭敬却疏离的笑容,屈膝行礼:“太太安好。”
“老夫人可在?”林晚意语气平淡。
“回太太,老夫人正在佛堂诵经,吩咐了不许打扰。”为首的一个容长脸、眼神精明的嬷嬷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身体却微微前倾,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又是“不许打扰”。林晚意心中了然。她目光越过嬷嬷的肩膀,望向庭院深处那座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佛堂。佛堂的位置……她心中飞快估算着方位,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那位置似乎正对着松涛斋的方向,且微微靠后,如同……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就在林晚意准备告辞离开时,佛堂那厚重的帘幕微微动了一下,一只枯瘦、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撩开了帘幕一角。
霍老夫人站在帘幕后的阴影里,只露出半张脸。
那张脸沟壑纵横,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皮肤松弛地耷拉着,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灰败气息。唯有一双眼睛,浑浊的眼白中嵌着两点异常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眸子,此刻正穿过庭院,毫无温度地、直勾勾地钉在林晚意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看待某种物品般的估量。没有对新妇的慈爱,没有对凶宅继任者的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和掌控一切的威严。
林晚意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骨窜起!那目光,比夜半的鬼影更让她感到心悸!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恐惧、甚至刚刚萌生的那点探寻的念头,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晚意给老夫人请安。”
帘幕后的霍老夫人没有任何回应。那锐利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足足数息,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警告。然后,那只枯瘦的手缓缓放下,厚重的帘幕重新合拢,将那张灰败的脸和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再次隔绝在佛堂的阴影之中。
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说。
廊下的仆妇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林晚意直起身,手心已是一片冰凉濡湿。她缓缓转身,走出寿安堂的院门。身后那股浓烈得呛人的花香似乎还粘附在衣服上,而老夫人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冰锥,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
松涛斋死寂如墓,霍启年避而不见。寿安堂花香掩腐,老夫人目光如刀。
这霍府的两位真正主人,一个如同躲在幕后的幽灵,一个如同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他们对这府邸的邪局,对“主母之位催命符”的真相,真的毫不知情吗?
林晚意走在曲折的回廊里,阳光透过高墙上的花窗,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她看着那些光斑,只觉得它们如同被撕碎的希望,散落在冰冷的地面,无法拼凑。
主母之位,从来不是荣华富贵的象征。它是祭坛上的铭牌,是引动邪局的钥匙,是催命的符咒!自己坐在这位置上,就如同坐在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脚下是沸腾的岩浆和累累白骨。
她停下脚步,再次望向祠堂那森然的飞檐轮廓。檐角那四个指脊聚阴的陶俑,在阳光下依旧透着诡异。
催命符已经贴上。要么成为地基下第四具白骨,要么……就用自己的命,去砸碎这吃人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