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梁蓁为体育课上帮她的女生带了小零食,感谢她们替她出头。其中给妙宜准备的那份是最特殊的。
妙宜是她的好朋友,虽然初识时她冷冷的,但接触下来后梁蓁渐渐感受到她的温暖。在梁蓁眼里,妙宜是个善良可爱的女生。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过了一个暑假之后,妙宜会像变了个人一样。
所有灾难都从妙宜喜欢上那个男生开始。
男生是晨会通报批评的常客,抽烟,打架,成绩只够上职高,是典型的小混混。
有次放学后,陈妙宜被一个外校的人勒索,男生恰巧路过,帮她解了围。
他穿着皱皱巴巴的校服,手里夹着一根烟,冲那人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那外校的人听过他的名号,不想惹事,只好离开。然后他也离开。只是那指尖缭绕的烟,袅袅飘进了少女的心房。只因这一次偶然的相遇,陈妙宜便想随他浪迹天涯。
她拉着梁蓁在放学后去看他打篮球,梁蓁见到了那个眉眼锋利的男生。
但她关心的重点全然不在他的球技或相貌上,她只担心那个外校的人会不会再来找妙宜麻烦。
梁蓁暗暗决定以后要拉着江屹一起护送妙宜回家,没注意到身边好友的眼里,映满了少年桀骜的身影。
陈妙宜开始追随那个男生的脚步,喝他爱喝的汽水,去他常玩的游戏店,做有关他的梦。
那些稚嫩的情思在一个个粉红梦境的催化下疯狂生长,她陷入单方面的恋想,斟酌再三,鼓起勇气告白。
男生没有思考便拒绝了她,痞笑着说不喜欢乖乖女。
妙宜看着他身边穿着大胆的同龄女生,再看看自己整齐的校服与马尾,狠狠咬紧了下唇。
仅仅一个假期过去,全班都发现妙宜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
她做着与年纪不符的事,逃课,化妆,甚至有一次,梁蓁撞见了她在学抽烟。
梁蓁非常震惊,但也没有干预陈妙宜的私人感情。
江屹偶然碰见陈妙宜一身成熟打扮,抽着烟和一群小混混交流,他皱着眉绕开。
江屹告诉梁蓁,不要和陈妙宜来往了。
为此,梁蓁和他吵了一架。
“她是我朋友,江屹,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妙宜只是喜欢那个男生,她有什么错。”
第一句江屹不想反驳,第二句江屹忍不住了。
他盯着梁蓁眼睛告诉她,喜欢是为一个人变得更好,而不是和他一起堕落。她那不是喜欢。
梁蓁不太懂他的话,她只知道妙宜是她朋友。
妙宜在她们还不熟的时候就给她递卫生巾,在体育课上维护她,借她干净的校裤,不管妙宜的选择如何,在梁蓁心里,妙宜始终是个好人。
梁蓁开始和江屹冷战,故意和他错开上学的时间,连放学回家也不再和他同行。
几次在车棚遇见慢吞吞推车的江屹,梁蓁直接不理睬,假装看不见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长长的街道,两辆自行车中间隔了一个小世界。
男生看着女生,女生看着路的尽头。
夕阳亮了又暗,浮云聚拢又散开。
和江屹冷战一星期后,梁蓁收到了陈妙宜的邀请。
自从陈妙宜大变样,两人之间隐隐约约有了隔阂。每每看见妙宜陌生的模样,梁蓁就会不敢靠近。
陈妙宜很久没找过梁蓁,都是和那群人待在一起。因此,梁蓁收到她的邀请后很是意外。她这几天在和江屹吵架,心情不好,想和妙宜散散心,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地点在旱冰场,有那个男生和他的兄弟一起。
陈妙宜介绍着两个男生,她喜欢的那个叫阿龙,另一个叫阿志。
梁蓁不会轮滑,想让妙宜教她,还未开口,胳膊先一步被阿志拉住了。
阿志把梁蓁带到一旁,挤眉弄眼:“咱俩就别去掺和了吧。”
阿志个头不高,身材偏圆,头发染成了黄色,鬓角剃出一个“Z”字。
梁蓁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妙宜在和阿龙讲话,她仰着头,眉目晶亮,阿龙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哦……”梁蓁迟钝反应过来,好像的确不该给好朋友当电灯泡。她点点头,发觉手臂还被阿志拽着,不禁蹙眉:“你放开我吧,我扶着栏杆就可以。”
阿志没松手,问:“要不要我带你滑一圈?”
梁蓁摇头:“我不会,你滑你的就是了,不用管我。”
她试图抽出手,可那男生握更紧了,梁蓁怎么也收不回来。两人拔河一般展开一场拉锯战,拽得她手都疼了。
过了一会儿,梁蓁终于发现阿志完全是在戏耍她。他都不需要怎么使劲,就直勾勾看着她满脸通红地想要挣脱,面上皮笑肉不笑,似豺狼看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你放开啊!”梁蓁后背出了汗,叫了一声。她望向妙宜,妙宜和阿龙滑远了,只剩个小小的身影。
“不放,你能怎样?”阿志露出他那口因为抽烟而发黄的牙,嘎嘎笑了一声。
梁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见他牙龈上不干净的黄疙瘩,她恶心得想吐。
阿志体型有1.5个梁蓁那么大,梁蓁挣不过他,便开始喊叫。
旱冰场场地宽阔,她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被吞没不见。有路人经过,也只以为是早熟的小情侣在闹别扭。
阿志再次说要带她滑一圈,梁蓁不肯,牢牢拉着栏杆不放。
“我不想和你滑!”梁蓁喊了一句,叫远处的妙宜,“妙宜——”
“你不知道陈妙宜为什么带你出来吗?”阿志笑了,“阿龙嫌陈妙宜看得太紧,好几天没理她。我和陈妙宜说,只要她把你约出来,我就帮她把阿龙约出来。”
闻言,梁蓁瞬间僵住,“你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看上你了,梁蓁是吧,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阿志又露出他的黄牙,眼神流连于她的胸部,黏答答、色眯眯地睨着她。
梁蓁从来不知道原来目光也有味道,咸湿的,酸臭的,像鱼肚里刨出的五脏六腑,令她不禁干呕。
走远的妙宜,讨厌的轮滑鞋,还有面前猥琐的男生,一切都让梁蓁感到不适。她忽地想到江屹,江屹爱干净,身上永远是好闻的味道,也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可是她跟他吵架了。
也许江屹说的对,妙宜那根本不是喜欢,阿志的更不是。
阿志满脸油光,嘴角浮出势在必得的笑。他扣住梁蓁两只手腕,脚下用力向后蹬,想让梁蓁跌入他怀里,最好能拿胸口撞向他。
梁蓁死死要和栏杆合为一体,怎么也不想靠近他,急得两颊涨红。
这时,她的身后冲出一个白色身影,极快,像一阵风经过她旁边。那人一脚踹开阿志,阿志滚圆虚胖的身体瞬间倒在了地上。
梁蓁得以获得自由,她看着突然出现的人,鼻子一点点酸了起来。
“江屹……”
江屹没想打架,但实在太气愤,朝阿志屁股又踢了一脚才去找梁蓁。
“操——”阿志挪动着肥硕的身躯,“你们两个!”
江屹拿失聪的右耳对着他,一句话也不想听。
他小心翼翼摸了摸梁蓁被拽红的手腕,对她说:“蓁蓁,我们回家。”
梁蓁的眼泪唰的流下来。
和阿志僵持的那么多分钟里,她一直憋着泪。她不想在那种人面前哭,可一见到江屹,便再也忍不住。
后头的阿志怒喝一声,捂着屁股追上来。江屹带着梁蓁跑。她穿着轮滑鞋不好跑,江屹就一路提着她的腰。
到了检票处,有工作人员在,阿志不敢乱来,狠狠给了他们一眼,悻悻而去。
梁蓁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任由江屹帮着换鞋,任由他牵着手腕走到出口。她现在只知道抹眼泪,要把心里的委屈全铺出来给江屹看。
“江屹,呜呜……”
江屹拿出两张纸巾,一张给她擦眼泪,一张给她擤鼻涕。
梁蓁没接,抽噎着把话说完:“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架,江屹……”
一呼一吸间,吹出个大大的鼻涕泡。须臾,那泡泡噗嗤一声破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梁蓁不哭了,“……纸给我。”
江屹顿了下,抬手递去。
“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
江屹一脸严肃:“没有。”
“我看见你嘴动了!”
“你看错了。”
一阵清风吹拂而过,将梁蓁发尾吹到江屹身边,他低头看了眼那柔细的发丝,目光又转回到梁蓁身上。
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终于又和她肩并肩了。
梁蓁虽已不流泪,但眼眶还红着。她想和江屹聊妙宜的事,刚一张嘴,忽地,马路边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声音震天动地,吓得她心头猛然一跳,耳膜突突颤动。
未来得及多想,梁蓁登时抬手捂住了江屹的耳朵。
江屹被那剧烈响声激得耳中一阵刺痛,本能皱起眉头。但不到一秒种的时间后,有一双手紧紧贴覆在了他耳畔,完整地包裹住他两只耳朵,将那轰天裂地的声音阻隔在外。
那双手柔软又温暖,按压着他的耳廓时,温度沾染到他耳边薄薄的皮肤上,因巨响而起的刺痛不禁也被缓解。
江屹感受到自己的耳朵被局限在小小的密闭空间里,一点点被烘得暖热,他僵硬地站立不动,
余光里,梁蓁神色极其认真地和他说了句什么。他努力读唇,读不懂。
几辆婚车驶进视野,响声终于结束。按照长溪市的习俗,结婚的人家会在门前放鞭炮,他们好巧不巧走到了那附近。
很快,白烟消散,火药味淡去,剩一地零碎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