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日安赤搬来备用的小毡房,一个人跳着脚勉强撑起来,又吃力的背着小山般的过冬用的毡毯走过来,旁边札霍却只是愤怒的冷眼看着,没有丝毫伸手的打算。看不下去的铁象忙走过去,温和劝着:“小壮士放下吧,我来,我来就行。”
随后就伸手接过。沉重的羊毡毯在他手间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答日安赤艳羡的看着铁象一身历经战火沧桑的重甲和腰间长刀,思考一会儿说到:“一会儿住下了不要急着睡,先弄醒喂碗羊汤再说。”
“好。”铁象认真应承着。
如此才满意的答日安赤转身欲走,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别看我阿爹那副臭嘴脸,其实他心肠子也软,只是,只是……”
看着男孩儿黯然下去的神情,尤其见到男孩一直陂着一只脚,一只手上也缠满绷带,铁龙心下已经是意识到什么。于是连忙点头,表情诚恳:“我们都明白的,小壮士莫要说了,是我们对不起你。”
答日安赤摆摆手示意无妨,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没事儿,没事儿。悄悄给你们透个底,你们一瞅就是行伍出身吧?我阿爹他也是,之前有二十多个贼人杀到家里,我阿爹和他兄弟两个人,用了连半刻时间都没,就把他们一勺烩了。就旁边地下还埋着其中几个呢!所以安心养伤养病,不用怕贼人追来。”
那些人是个什么身手兄弟俩是心知肚明的,此刻闻言再联想到尚才,札霍那一身毫不遮掩的伤疤和强壮筋骨,自是知道这小子没夸张,心下不禁骇然。又连忙追问道:“那你父亲那兄弟呢?”
闻言答日安赤表情又黯淡下来:“恰好半月前匆匆走了,叔叔他家在克鲁伦草原。要是叔叔在,我阿爹今天大概对你们也不会是这般态度。说到底还是亏在人手不够,我阿爹怕护不住我和先生。”
铁龙铁象听见心下早已是满满愧疚,知道自己三人真拖累了好人家。要是只兄弟二人,要匹粗布包扎伤口,再补些草药饭食,早就立刻走了。但是大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又赶上那般变故,风寒入体发了高烧是真撑不住了,真没办法。
此刻铁龙与铁象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到:“不能白吃别人饭食,你在这里看护着小姐,我去帮人家做些劳动。”
铁象闻言不忍劝到:“哥哥,之前几番恶战,敌人破防不得就光朝你腿上招呼,莫要硬撑罢。”
铁龙摇摇头,颇不在意,笑呵呵回道:“无妨,这点小伤还阻我不得。况且当年咱娘离异改嫁重华府后,你哥我一个人随了咱娘的前夫,也就是我亲爹。我爹那人,为人低劣乖张,每日除打骂我外就是酗酒。所以自小家里劳务全是我担着。想来也有二十年了,现在有机会还能做做我们牧人的老伙事,感觉甚好,说实话早就跃跃欲试了。”
听此铁象也不再阻拦,只是沉吟片刻低声说到:“也好,但去帮忙时不如稍微试探一下。这户人家虽救咱家小姐一命,与我们有大恩。可这户男主人属实不像是个一般人,这般魁梧萧杀的汉子,以前咋也不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小心点总是好的。”
铁龙点头,自是了然了。
札霍满身汗水,在漫天泪蝇与蚊子飞舞中,神色冷漠的割草。他单手一搂,就夹在腋下一大蓬高草,另一只手只稍微一挥镰刀,饲草就齐根而断,手再一扬,旁边勒勒车上的草堆就生生又涨了一分。恰好铁龙也走了过来,他摘下铁盔,扯开铁护胸与对襟的重札甲,再脱下短打的贴身锁子袄与布衣,拿衣服袖子在腰间熟稔的打了个活节,露出与札霍几无二致的,饱经锤炼磨砺的魁梧臂膀,弯下腰也一同劳动起来。
札霍看着铁龙娴熟的动作,微微点点头,不再言语,回头继续自己的繁重劳动。二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干了一会儿,铁龙突然出声,啧啧赞叹道:“好刀法。”
的确是好刀法,札霍镰刀割过的地方,余下来的草茎竟是出奇的一般厚高,左右看去皆为一掌,不低不高,平整的像极了一大块毯子。
札霍没有搭理铁龙言语,但铁龙却好似找到好话题一样,张开话匣就不再停下,从札霍教育孩子教育的好,到札霍这身铁打的肌肉自己是多年再没见过,又到以前自己军中时的轶事,再到少时自己的困苦童年。如此唠了好半晌,札霍烦不胜烦,终于冷眼撇去开口了:“行了闭嘴吧,我儿子年少,心思单纯看不出这里关节,但我是晓得的。你也莫要试探我的来路,以前在哪路服役,经历如何我一律无可奉告。你只肖明白,我一家子对你们来路不感兴趣,也不屑了解更无恶意就好。等你家的那个尊贵大小姐身子骨养好了,就趁早滚吧。”
话已挑明至此,铁龙只得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闷头与札霍继续割草。
直到日头将落,繁重的劳动才终于告一段落。铁龙协助札霍扎好草捆,二人肩头各扛一捆,勒勒车上又摞六捆,随后赶着牛朝高地上的毡房走去。此时毡房前已经是快开饭了,由于贼人随时会来,答日安赤没敢升起篝火或是点燃房内铜炉灶,而是就地挖出来三条道的无烟灶来,炖着一口香喷喷的羊汤。而旁边躺着一地还带血的羊皮,木架上晾着还冒热气的新鲜羊肉,明显是才杀的羊。
铁龙走过去,正好瞧见铁象投来的问询目光,也只能无奈的微一摇头。羊汤开锅了,札霍先是给病恹恹不断咳嗽的老先生小心盛了一碗飘着肉片的羊汤,再盛出一碗带大块肉的羊棒骨递给答日安赤,答日安赤烫的直呼气,下意识就要钻到新毡房里给那女孩儿送去,却被札霍一声极严厉的训斥制止了。札霍这才又盛一碗浮着小块肉片的羊汤递给铁龙,铁龙忙不迭的接过钻进帐内。随后,札霍慢吞吞给自己盛了一碗带脊骨的羊汤,竟是丝毫没给铁龙铁象二人盛饭的打算。只是自顾自又挑出块肉,细细切成小块朝天泼洒。铁龙铁象二人见如此也自是不敢吃,跟受气兜子一样乖乖坐旁边,眼巴巴看着前面三人大快朵颐。
没一会儿札霍吃完饭嗦完骨头,下意识把骨头撇到地上,才意识到什么怔了一怔。旁边答日安赤瞧见,不禁神色黯然,把自己那块还没啃完的肩胛骨也扔在地上,与那块羊脊骨撞在一起。老头叹口气,也用筷子挑出一块大的肉来,丢在地上。
铁龙把这些全看在眼里,才后知后觉这户人家哪里不对——竟是没有狗叫,也看不见有狗过来啃骨头。一下想明白其中关节的铁龙不禁苦笑一声,起身打算钻进帐内去看看大小姐。
但老头子马上叫住了铁龙,表情慈祥:“又没说不让你俩吃饭,自己把饭盛了,吃完再走罢。”
兄弟二人这才忙不迭的连声道谢,乖乖盛了两碗羊汤,汤里是连块稍微大的骨头都不敢留,只看得老先生在一旁连连苦笑。自此一夜无话。
沈珂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昏昏迷迷,冷到彻骨又饿到想死间,只记得昨晚终于被人留宿,又被人搀扶着喝了一碗羊汤,胡思乱想间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尝过那么好吃的肉汤。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兴高采烈的大叫。
“唉!妹子你终于醒了!”
沈珂回头看去,看见一个肤色黝黑,眼睛亮晶晶的半大小子在开心的朝自己笑。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沈珂立刻全记起了,正欲起身致谢却马上被答日安赤阻止了。
“你身子还亏着,倒也不用行什么大礼了。”
沈珂被不容拒绝的推倒,看着眼前男孩儿脸上浮现出的红晕,不禁吃吃笑了几声,也不觉难堪,只是极郑重的说到:“小女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了……”
答日安赤脸色绛红是有原因的,昨日侍卫兄弟二人服侍自家小姐躺下时,由于家里实在没有女人,再加上草原上达尔术人向来粗野惯了,从来没有南方那般诸多避讳,于是干脆让老先生过来用湿毛巾,给沈珂擦了手脚脸蛋。当把灰尘抹去时答日安赤正巧瞟见一眼,立刻被惊艳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草原上哪见过这般标致的女娃唉!再加上沈珂睡下时为保温,早脱的只剩亵衣了,见女孩要起身谢自己,答日安赤羞的满脸通红也就情有可原了。
此刻听到前半句,做着白日梦的答日安赤正等下一句是以身相许时候,沈珂终于说完了话。
“……小女出身沈家,是朝廷命官。等容得小女逃出生天,定要回头拜托父亲重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看着眼前女孩郑重的态度,答日安赤连忙收起鲁迅笔下那恶劣中国人的心思,态度也郑重起来,但嘴角翘起依旧满不在乎:“免贵,霍尔臣部人氏,达尔术语名叫答日安赤。”
话到这里顿了一顿,答日安赤歪头稍想了一下,才又开口到:“至于大夏名,我叫苏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