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被人用拳头击碎的黑铁,碎片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低吟。裂域中的风从破败的街巷中穿过,卷起地上的灰沙。沙子混着血腥气,像酒楼里的劣质米酒,呛得人眼睛发红。厉寒站在那块湿润的阴影里,身体没有动一下,连鼻翼的微颤都没有,仿佛一尊废弃的雕像。
“风家的人也会雇刺客?”他看着倒在面前的那具尸体,那人死前还保持着不甘的神色,甚至连咽气的时候,眼里都藏着恐惧,像个被猎人追到绝路的野兔。厉寒蹲下来,用双指夹起那枚微微带血的铁牌,上面刻着“影门”的标记。
“真是讽刺。”他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像锋利的刀片划过喉咙,“当年是你们要杀我,现在却雇我来杀你们的敌人?”话音未落,厉寒将那块铁牌扔到尸体上,转身走进夜色中。
他讨厌回忆,但记忆这东西,总像是死死咬在你骨头上的狗,挥之不去。五年前,他站在影门的议事厅中,光线透过半开的窗棂洒下来,正好打在他的导师身上。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如山般的男人落泪。
“寒,我救不了你。”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锈了的铁锯,“但你必须活下去。影门已经烂了,别回头。”
活下去。他咀嚼着这句话,像是在吞食一块硬到硌牙的馒头。五年过去了,他活着,但也只剩下活着。他的名字被从影门的卷宗中抹去,他的朋友,或者说过去的同僚,如今成为他匕首下的亡魂。他的导师,已经被悬挂在影门的铁柱上示众多时,连尸骨都被人弃之荒野。
厉寒低下头,摸了摸腰间的断魂刃,那是影门的制式武器,可它的主人早就不是影门的人了。他的眼里泛起寒光,仿佛暗夜中游走的毒蛇。他不急着复仇,影门那些高层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就像多年前他们用同样的方式清理掉了那些“没用”的刺客。他要等,等到他们真正觉得一切都安全了,等到他们以为自己的王座牢不可摧的时候,他会亲手让它崩塌。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搭在了断魂刃的刀柄上。一个人影从前方的巷口冲出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破烂的棉袄,脸上满是恐慌和泥污。他身后,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追了上来,手里提着铁棍和砍刀,嘴里骂骂咧咧。
少年几乎是撞到了厉寒的胸口,仰头看见他的脸时,愣了一下,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祈求。他喘着粗气,颤声道:“救……救我。”
厉寒没有动,他只盯着少年那双眼睛,眼神冷漠得像一口枯井。他不喜欢多管闲事,尤其是这种看起来不值钱的小命。
几个追赶的汉子很快也到了跟前,看见厉寒站在那里,脚步顿了一下。“喂,小子,这事儿没你什么事,把那臭小子交出来,咱们各走各的。”领头的男人舔了舔嘴唇,眼神却在厉寒腰间的断魂刃上停了一瞬。
“各走各的?”厉寒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下一刻,他已经动了,身体如鬼影般逼近,那把断魂刃出鞘时只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咔嚓”,像死神的低语。几秒钟后,那些壮汉甚至没来得及哀嚎,就纷纷倒地,每个人脖子上都有一道细长的血痕,像是被风无声地划过。
少年愣住了,嘴唇抖了抖,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他只看着厉寒的背影,那个男人站在血泊中,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动作利落又平静,像是在完成一件日常琐事。
“走吧。”厉寒淡淡地说了一句,连头都没有回。他没兴趣知道少年是因为什么被追杀,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不想浪费这把断魂刃的锋利罢了。
但少年没有动,他盯着厉寒的背影,忽然咬了咬牙,喊了一声:“等等!我……我知道霸者遗迹的入口!”
厉寒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转过头,眼神依旧冷漠,却像刀子一样落在少年脸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那笑容里有几分嘲弄,也有几分兴趣。
“说下去。”他说。
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咬牙看着厉寒,像是赌上了什么。
“我知道的,不只是入口。”他说,“还有……怎么活着从里面出来。”
厉寒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刀,落在少年身上,像是在剖开他的皮肉,查看他的骨头是不是空心的。风卷起沙尘,打在少年脸上,他却没有退缩,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绝望的倔强。厉寒最讨厌这种眼神,那种穷途末路之人特有的、不怕死的劲儿,往往比刀更危险。
“活着从里面出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惊讶还是不屑,但手指却轻轻敲了敲腰间的断魂刃,像是提醒对方,这东西可不会留情。
少年咽了口唾沫,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你要杀我也行,但杀了我,你绝对进不了遗迹的核心……活下去更别想。”
厉寒笑了,笑得很轻,像是在听一个孩子讲的荒诞故事。他上前一步,刀光一闪,刀尖已经停在少年的喉咙前,只要再往前一寸,血会像热茶一样溅在他的脸上。
“我最讨厌威胁,”他低声道,声音仿佛刚从刀锋上剥落下来,“但我更讨厌废话。现在给你三秒钟,用一句话说服我,让我留下你的命。”
少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用尽全力吼道:“遗迹里有影门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深潭,厉寒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收回了刀,盯着少年,嘴角那抹嘲弄的笑容更深了。
“影门的东西?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得多。”他上下打量着少年,“现在,你只有一次机会,证明你不是在骗我。”
少年抬起手,用力擦掉脸上的泥沙,喘着粗气说:“我见过影门的人……他们进去后没有出来,只有一个人,半死不活地逃了出来。他身上有影门的标记,但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死之前留下了一句话——‘黑骨山的阴影,是裂域的钥匙’。”
厉寒的目光微微一凝。他当然听说过黑骨山,那是裂域最危险的区域之一,山体终年笼罩着一种奇怪的黑雾,连鸟兽都不敢靠近。而“阴影”这个词……影门里的人很清楚,那是他们内部极高机密的一部分,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
“名字。”他冷冷问道。
“什么?”少年一愣。
“你的名字。”厉寒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一丝危险的低沉。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咬牙道:“许崇光。”
“许崇光,”厉寒念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味道,“很好,许崇光。如果你敢撒谎,我会在你脑袋上刻下这个名字,让每个人都记得它和骗子挂钩。”
许崇光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厉寒转过身,声音飘散在风中。
“去哪?”许崇光不由自主地问出口。
厉寒头也不回:“去你说的地方。如果我不死,你也能活;如果我死了——那也轮不到你担心。”
两人行走在裂域的荒漠中,风刮得厉寒的斗篷猎猎作响,许崇光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尽管厉寒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少年的一举一动,那种沉默而尖锐的压迫感让许崇光不敢大喘气。
“为什么要信我?”许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厉寒的脚步一顿,他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我没信你,我信我自己的刀。”
许崇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像裂开的土地。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用刀杀人,更是用刀活着。他的每一步、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裹着刀锋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翻过最后一座沙丘时,黑骨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一片如同巨兽尸骸的山脉,黑雾盘旋在山顶,像一条巨大的毒蛇,缓慢地扭动着身体。
“快到了。”许崇光指着前方,声音里透着不安,“进了山,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废话少说。”厉寒低声道,手已经搭在了断魂刃的刀柄上。
就在此时,远处的黑雾中忽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像是大地的喘息,又像是某种巨大的机械在运作。厉寒眯起眼睛,轻声说了一句:“有意思。”
但他没注意到,许崇光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咬紧了牙,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