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瑟睁眼时还恍惚着,耳边似乎还有风声呼啸,从二十四楼坠落的失重感也没彻底退去,他浑身冷汗淋漓,双腿虚软,指尖还痉挛颤抖着。
古色古香的厅堂,雕栏画栋,金碧荧煌,丝竹之音宛转悠扬,曼妙女子舞姿轻盈。
容瑟缓缓蹙眉。
稍一动作,脑中如同掀起惊涛骇浪,无数陌生的记忆倏尔涌入。
混乱半晌。
容瑟才勉强理清楚,他还活着,并且穿书了!穿进了他前几天囫囵吞枣看的一本古代耽美感情流小说,名叫《朕与将军解战袍》。
原著中主角受容靖是正统嫡子,性格温和宽厚,官配则是大晋素有战神之名的定北侯梁慎予。两人自幼相识,分别多年。整本书篇幅不长,剧情基本为感情线服务,一切都是为了主角攻受的甜甜恋爱。
他坐得安静,默不作声,是因为脑中还在走马灯似的播放原主容瑟的生平,倒也不是事无巨细,而是他印象深刻的片段,有点类似电影剪辑。
原主也叫容瑟,先帝最小的弟弟,生母颜霜出身青楼,素有晋京第一美人之称,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入宫后颇得圣宠,为老皇帝诞下一子——然后老皇帝驾崩了。
新帝也就是容靖他爹,强迫已是太妃的颜霜侍寝,此等丑事传了出去,秽乱后宫的罪名就落在了颜霜头上,彼时是皇后的曹氏亲自赐死颜太妃,当着八岁的容瑟面前,足足绞了数十次,颜霜才气绝身亡,瞪眼伸舌,面目狰狞,死相难看,那之后容瑟便被丢到皇陵去自生自灭。
原主守皇陵五年,才因皇帝身边近侍郑福存心讨好,将他与生母容貌极像的皇帝亲弟送回宫,原主不傻,年纪尚小,忍而不发三年,任由老皇帝拿他当周边似的追忆生母,6年后,正式开始布局。
借老皇帝的手拉拢太医,暗中透露彼时的曹皇后子凭母贵皇帝有意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容胥迟迟不立太子,曹皇后必定心急,太医便将事先备好的药交予她,告知他此物长期服用必定早逝。
如原主所想,老皇帝身子渐垮,他便在朝中崭露头角,借尚书府与九寺之间的朝堂利益纠葛成功上位。。
在老皇帝将死的半年,他就成了替皇兄亲政的摄政王。
只是老皇帝死后身边出内鬼,才有定北侯奔袭五千里勤王,主角攻定北侯手握重兵,但远在边陲耳目被遮掩,原主手中唯有禁军十万,得知定北侯赶回后,未免给他话柄才主动让位,但条件是将曹太后送去看守皇陵。
他不谋反,定北侯就不能出兵,他迟早有一日要离京,到时再谋大事。正好原主手里拿捏着朝堂半数官员,定北侯也无意与他死战,于是便有了之后的恋爱工具人原主。
直到攻受甜蜜够了,原主忍不住起兵谋逆,才发现身边可用之人已被定北侯策反的策反,杀的杀,孤掌难鸣,最终落得凄惨结局。
眼下这位阴鸷冷酷狠辣无情并且下场凄惨的大反派,正是容瑟本人。
容瑟:“……”
就很突然。
地狱开端。
强行在脑中播放别人的记忆,就像猛地灌入无数知识点,想不接收都不行,容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只是等他再回神时,眼前这一张张面孔便能同原主的记忆一一对上。
容瑟仍旧不动声色,心中不断权衡,蝼蚁尚且偷生,他既然重新活一回,就不想走原主的老路。
原主本性冷漠,手段残酷激烈,所有人都只是利用对象,恨不得一颦一笑都是算计,落得这个下场倒是正常。
可原著中那如何如何好的主角受,在原主的记忆里可是个笑里藏刀的坏种,道貌岸然,心思恶毒。譬如在无人时侮辱打骂,自己责打宫人打死小狗后对外宣称是原主干的,甚至有意无意地对外说他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这种货色都能当主角,准反派容瑟很难忍得下这口气。
他略作分析。
此时此刻,他穿过来的时间点,正是本书开始的第一章,先帝新丧,原主因定北侯回京谋而不发,于是新帝容靖登基,行过祭天礼后,设宴为立了大功的定北侯接风洗尘。
也就是说,他此刻还是能与主角攻受正面对垒的摄政王。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个厨子该怎么速成政斗??
容瑟抚了抚眉心,被身上罗兰紫滚金边的衣袍吸引了目光,随即扫到面前的一张矮桌,上边几样清汤寡水的菜,摆盘倒是挺好看,只是看着就让人没什么食欲。容瑟这才发现自己坐的是张雕着龙头扶手的木椅。
…看得出原主多嚣张了,皇帝还坐上面呢自己就敢用龙椅二号。
容瑟陷入沉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桌前这几道菜,都是些冷菜,适才痉挛的腹中冰凉,更不想下口了。
“皇叔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府去歇着。”
一道关切声响起,容瑟凭借这称呼猜到对方是谁,一双昳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正坐在天子下方的位置,所以——
容瑟抬头一瞧,便是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冕旒的容靖,果真如原著描写的,白皙俊逸,星眸皓齿,活脱脱一朵纯良无害的小白莲花。
这是公然给他下逐客令呢,容瑟兴致缺缺地想着原著里那个靠主角攻位及天子的恶毒小废物,刚下去的恶心感又涌上来了。
呕。
容瑟再往下一瞄,群臣都在下方两侧落座,只有他与新登基的皇上坐在上头。所以群臣之首的位置就是主角攻梁慎予——
容瑟缓缓瞧去,目光倏尔定住。
定在了那人——桌上的一道菜上。
满殿之上,唯一的一道热菜,还冒着热气的蛋花汤。
瞧着也是清汤,上头飘着些许翠色的叶,些许蛋花飘在其中,在一众拌凉菜似的冷菜中脱颖而出,直接抓住了容瑟的眼。
见容瑟谁也不搭理,容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容瑟已经输了!如今登基的是他,容瑟凭什么还敢这么目中无人?
就在容靖准备继续开口时,群臣之首处坐着的那人含笑缓声:“王爷,瞧了半晌,是想吃这道菜?”
容瑟只瞧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镀银的筷子轻轻点在那汤的上边。
倏尔回神。
容瑟这才瞧见坐在那的男人,眉骨深邃,容貌俊美,身穿与他同色的绛紫色朝服,衣襟绣麒麟踏云,硬是在满殿官员中穿出了鹤立鸡群的飒利野性,仪态也极为出众,一样的端坐,他就坐出了游刃有余的沉稳。
像一棵凌霜倨傲的松。
定北侯,梁慎予,字戍云。
容瑟不动声色,掌心托着下颌,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矜持地一点头。
“给本王么?”
短短四个字,容瑟用了半天的功夫去揣摩。
说出“本王”这个自称的时候,还有点隐晦的羞耻感,就像是中二少年……
梁慎予却是微诧,饶有兴致一挑眉。
自他回京后这权倾朝野的王爷就避而不见,是以,今日还是他回来后初次瞧见传闻中贪权敛财声名狼藉的九王爷。
光明正大地在宫宴上阖眸养神,睁开眼谁都不搭理,第一句话是要他面前这碗菜……
有点意思。
梁慎予存了试探的心思,不徐不缓地起身,端着那青瓷宽口碗登上台阶,弯腰将之放在容瑟的桌前,笑里藏着探究。
“王爷请用。”
容瑟下意识后退了些许,他不能适应和人离得太近,但也没失态,只是难免诧异。
“本王的好侄儿给侯爷备的。”容瑟瞥了眼面色紧绷甚至隐隐有些震惊和委屈的容靖,心情大好,笑得也更真切了些,“当真给?”
梁慎予打量着眼前这王爷的好皮相,笑时眸如桃花,顾盼多情,偏又气质温润,倒是与传闻中的阴鸷修罗半点不搭边。
话却不中听,不仅大逆不道,甚至还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来。
“一道菜而已,王爷身份尊贵,有何给不得?”
梁慎予意味深长扫了一眼容瑟,说完便折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满殿的官员噤若寒蝉,甚至都不敢瞧他们这位新登基的陛下脸色有多难看。
这二位是明晃晃地没把新帝放在眼里啊!
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握兵权。
定北侯,战功累累,重兵在手。
一道菜,在群臣心中被解读出无数可能,譬如这两位是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一场隐晦的交锋……
喝到一口热乎蛋花汤的容瑟心情却是不要太好,他既然用了原主的身体和身份,自然也该回报一二,毕竟是重活一次的机会,岂止是珍贵,他做不到对原主委屈含恨的前半生视若无睹。
故而,瞧见容靖吃瘪,自然大快人心。
容瑟美滋滋地喝着蛋花汤,心里还在想他潦草看过的那本原著,许多情节里头都没涉及,譬如容瑟刚才被灌到现在头还隐隐作痛的那些记忆。
但梁慎予现在应当是刚还朝,原著感情线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这人的设定就是面热心冷,骁勇善战的将军,也是霁月清风的君子,容靖这朵小白花情深不悔,爱得如痴如狂,最后感动梁慎予,为他保驾护航。
不过梁慎予确实有从龙之功,不能保证他现在对容靖没有偏心,容瑟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就在他沉思时,容靖再次开口了。
“朕听闻,定北侯还朝入京那日,禁军总督云稚不仅未下马行礼,甚至还刀剑相向——理当重罚!”
容瑟立马向武将那一列看过去,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行礼告罪:“臣惶恐。”
这是自己人。
容瑟手下有一对孪生兄弟,哥哥在府中替他管着生意,弟弟则入朝为官,手中十万禁军,也是容瑟的底气。
原著中没有这段,因为原主被容靖那副作态恶心到,当场掀桌子走人。
容瑟叹了口气。
这得即兴发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