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我受邀参加太后寿宴。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竟躺在了三小姐的床上。
而三小姐躺在我身边,早已没了生机。
1
「沈言,你于太后寿宴私会三小姐欲行不轨之事,三小姐不从,你便奸杀了三小姐,你认不认罪?」
我奄奄一息,却仍然强撑着轻蔑一笑,「不认。」
刑部侍郎没有想到,我一介书生,竟有如此硬骨头。
「三小姐手中还拿着你赠的牡丹香粉,还有你随身所戴的血玉佩,」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我的传家之宝血玉怎么会在三小姐手中?
想来是有人趁我晕倒时拿走,放入三小姐手中,我心中一动。
我正色道:「我的确与三小姐见过面,但不是私会,只是偶遇,至于奸杀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虽然三小姐人已经不在了,但我也不想就此污了三小姐清誉。
我哂笑一下,「与三小姐见过面就能作为我杀人的证据吗?」
我一介刚刚高中新科状元的风流才子,前途无量,为何要做这等自取灭亡的事?
我是脑子进水了吗?
「三小姐生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懒得跟他掰扯,索性双手一摊,认罪了。
「人证物证俱在,既然你已认罪,就赶紧签字画押吧,我等也好向陛下和太后交代。」
「你也好早日上路,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几个狱卒过来,抓起我的手在证词上按下了手印。
十日后问斩。
十天,我还有十天时间。
2
刑部判斩的案子都须移交大理寺复审。
素闻大理寺少卿林不眠虽冷血无情,却公正不阿。
更重要的是,他能力出众,年纪轻轻便任大理寺少卿之位,破案无数,人称铁面阎罗。
我故意认罪,就是想让案子落入林不眠手中,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当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接着便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狱卒倒地,几个黑衣人砍断链锁,走进了我的狱房。
有人要杀我!
他们等不到十日之后我被问斩,害怕移交大理寺期间,被林不眠查出点什么,所以先下手灭口。
我本就身受重伤,又寡不敌众,料想今天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进来,我松了一口气,听脚步声,应该不是刺客。
来人迅速擒住了几个黑衣人,向后禀道:「刺客已尽数被捕,大人请进来吧。」
那人迈着闲庭信步走了进来,虽然已是深夜,却依然身着一身官服。
我轻吐出一口气,「林大人,好久不见!」
大理寺少卿林不眠,乜斜着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堂堂新科状元,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苦笑一声,「这已经算好的了,你再来晚一点,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放心,本官会替你收尸。」
他手下的人满脸不可思议,一向惜字如金的林大人,竟会跟我一个死囚犯多费口舌。
「林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刑部尚书谢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
林不眠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自然是为了新科状元的案子而来,此案已移交大理寺复审,我来将犯人提至大理寺狱。」
他们后面再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趁他们不注意,沿着刺客进来的通道跑了。
我没有出城,而是翻墙躲进了大理寺少卿的府中。
此时,应该是全城戒严在搜捕我,但应该没有人会想到,我会躲在大理寺少卿府中。
我在林不眠的书房等待林不眠回府。
忽然一道冰冷的铁器爬上我的脖子,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何要跑?」林不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伸手慢慢移开架在我脖子上的匕首,呵呵笑道:「有人要杀我,我不跑,我傻啊?」
「你可知,你这一跑,把我给拖下水了。」
3
我讪讪地笑了一下,林不眠不傻,他知道我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不错,我的确是为了把林不眠拉下水,只有这样,他才会不遗余力替我查清真相,还我清白,也就能还他自己清白。
不然,他就是跟我一伙儿的,他自己也别想脱身。
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那刺客刺要杀我不假,给林不眠下套也是真。
他们事先通知了林不眠,今晚有刺客来灭口,引林不眠深夜前来。
若我死了,他们便告林不眠杀人灭口;若我不死,他们便告林不眠意欲放我走;回头再伺机杀我灭口。
一石二鸟,无论如何,林不眠都脱不开干系。
只是我这一跑,倒出乎他们的意料,把林不眠拖下了水,却没能灭我的口,始终是个隐患。
我笑了笑,「林大人政敌不少啊!」
林不眠面无表情,「我已向陛下禀明,此案有疑,有人要杀你灭口,我将你暂时藏在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待案情水落石出再作定夺,」
「这期间,你便乖乖待在我府中,哪儿都别想去!」
如此甚好,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林不眠的脸,「至少日日都能见到你了。」
不出意外,林不眠啪地打掉了我的手,表情甚是嫌弃。
我与林不眠,本是同窗好友。
三年前,忽然来了一行人,将林不眠带走,我才知道他的身份。
他原是丞相林忠的私生子,从小便放在乡下养着,也正因如此,才与我成了同窗。
三年前,林相家的公子因病去世,林相后继无人,这才想起了远在乡下的私生子林不眠。
三年后,我高中新科状元,而他早已在林相的举荐下,一路高升,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理寺少卿。
「说好会回来看我的,这一走便杳无音信。」不知不觉,我竟有些入戏,有些委屈起来。
林不眠竟不吃我这套,嘴角一丝冷笑。
「你也不遑多让,风流才子高中状元,招蜂引蝶,想嫁给你的高门贵女无数,竟然连三小姐都收了你的香粉。」
没想到,再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我尴尬地笑笑,「我说是三小姐问我要的,你信么?」
4
三月三,上巳节,恰逢太后寿辰。
我身为新科状元,虽还未授予具体官职,也受邀参加太后寿宴。
席间,我喝了点酒,心中有些闷,便出来透气,不想遇见了三小姐在湖心亭暗自垂泪。
我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开时,却被三小姐叫住。
我只好上前行礼,询问三小姐何故在此黯然垂泪。
三小姐没有回答我,却给我抛出了一个难题。
她说她想嫁给我。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私订终生的道理?我婉拒了三小姐美意。
三小姐神情落寞,又强挤出笑容,说是她唐突了。
她说她素来喜爱牡丹香粉,听闻我对香粉香料颇有研究,问我能否送她一瓶牡丹香粉。
之前已然拒绝了三小姐求亲之事,若求取一瓶香粉这等小事也拒绝,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自然是无不答应,正巧我身边带着一瓶,便赠与三小姐了。
之后我便离开,回到了太后寿宴。
直到寿宴结束也无事发生。
但我回府路上,却不料被人一闷棍给敲晕了。
醒来时,便已经在三小姐的床上了。
三小姐脸色苍白,浑身冰凉,早已没了生机。
此时刑部的人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我送入了刑部大牢。
哦对了,我随身带着的一块血玉也不翼而飞,听闻也在三小姐身上找到。
想来是有人趁我昏迷之时,从我身上拿走的。
那血玉上面 沾有我特制的香料,一经沾上便经久不息,常人却闻不出来。
提起血玉,不知为何,林不眠的眼神似乎有些闪躲。
5
第二日,大理寺开庭。
我扮作林不眠的手下,偷偷躲在后堂。
三司会审,刑部尚书谢岚和御史中丞也来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殿下竟然也来了。
从太子殿下和林不眠的表情中,我能看出来,这俩人,不对付。
「林大人,我奉父皇之命前来督察,你没意见吧?」
一副小人嘴脸。
林不眠没给眼神,冷漠地虚行了个礼便坐了下来。
太子吃了个暗瘪,不肯罢休,于是又阴阳怪气道:「沈言一案板上钉钉,不知林大人可作好了给沈言陪葬的准备了?」
陪葬?什么陪葬?
我疑惑地看向林不眠,林不眠仍然没有抬眼,只是说了一句「多事。」
我心中了然,大概是刑部尚书谢岚参他涉嫌放走了我,想拉他下马。
陛下又不傻,自然不会信谢岚的话。
自古皇子党争,拉拢大臣便是常有之事,尤其是像林不眠这等人才。
若不能为己所用,也决不能让对手得到他。
得不到便毁掉。
想来便是太子想拉拢林不眠,却被林不眠拒绝,于是便想毁掉林不眠。
此次林不眠多半是着了谢岚的道。
那谢岚便是为首的太子一党。
陛下决定给林不眠一个机会,如果十日之内查不出所谓的真相,便让他与我一同掉脑袋。
这个傻子,这样的条件,竟然也答应。
6
「太后寿宴那天,三小姐为何独自在湖心亭哭泣?」
林不眠看向堂下跪着的人。
那人正是三小姐的贴身侍女小草。
正是她,指认我说三小姐生前最后见的人是我。
「回大人,奴婢,奴婢不知,三小姐说她想独自待一会儿,我便在岸边等候。」
小草声音有些颤抖,怕是没有见过这等场面。
亦或是从未撒过如此重大的谎,心虚是自然的。
「你确定三小姐生前最后见的人就是沈言?」
「奴婢,奴婢确定。」
「那么沈言是何时进的三小姐房间?
据我所见,沈言与三小姐闲聊了几句,便回到了寿宴之上。」
我心中一惊,他看见了?
那天我本想在太后寿宴上找他,却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原来我离席的时候,他竟跟在我身后?
我与三小姐交谈,赠三小姐牡丹香粉,全都落入他眼中?
我心中捏了一把汗,幸亏没骗他,不然岂不是自我打脸……
「回,回大人,三小姐回房时交代过,晚些时候沈言会过来见她,任何人不许来打扰。」
呸,放屁!污蔑我也就罢了,三小姐人都不在了,还要污三小姐清誉!
我险些忍不住便要出来骂人。
只见林不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指上的扳指,我却觉得那扳指似乎有点眼熟。
「所以你只是听三小姐的一面之词,并未亲眼所见沈言进入三小姐房中?」
「或者说,你此言本就是一派胡言!」
林不眼厉声起来,吓得小草一哆嗦。
她已经露了破绽,若我猜得不错,她很快便要没命了。
太子却突然开口,「她不过是一个侍女,听命行事,林大人何必为难一个侍女,」
「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沈言最后出现在了三小姐的房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太子是不想将案子查清,只要能把林不眠拉下马,冤死我一个沈言简直微不足道。
林不眠并不理会太子。
「三小姐平日里可喜欢什么香粉?」
林不眠停了半晌,突然问起这个,小草有些疑惑。
「回大人,三小姐平日里最爱桂花香粉。」
桂花香粉?难道不是牡丹香粉?
林不眠也发出了与我同样的疑问。
「不,三小姐从不爱牡丹香粉的。」
7
第二日,林不眠的手下来找他,他便匆匆出门了。
出门前还特意交代我,不许出门。
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小草。
林不眠派人盯着小草,他与我所料想的一样,定会有人来杀小草灭口。
只要抓到杀小草的人,便能顺藤摸瓜。
我有些无聊,在府中瞎转悠,忽见一群蒙面盗贼翻墙而入,直奔后院。
后院乃是女眷居所,自我入府以来,便从没踏足过后院。
而此时一群盗贼却直奔后院,令我有如遭惊雷。
梅姨!
我竟忘了,林相将林不眠接回京城时,林不眠执意要带生母一起走。
后来林不眠与林相不和,搬出林府自立门户,自然也将他的生母一起带走了。
眼下,这帮盗贼显然就是为林不眠的生母而来。
他们想利用林不眠生母逼林不眠收手,不再追查此事。
而陛下有旨,没查出什么真相,便让林不眠与我一同掉脑袋。
君无戏言。
太子一党可恶至极,为除掉林不眠,竟然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下手。
果然不多时,他们便扛着一口黑色布袋出来。
黑色布袋里的人挣扎着却只能发呜呜的声音,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他们将梅姨塞入停在后门等候的马车上,悄无声息地离开。
梅姨厨艺卓绝,我与林不眠同窗时,常得梅姨投喂,此时决不能坐视不理。
我悄悄跟了上去。
马车行至京郊的一处别院停了下来。
我偷偷打晕一个出来倒垃圾的家仆,换上家仆的衣服,混进了别院。
不多时,便见一个家仆从一间房中出来,召唤了信鸽,在信鸽腿上绑了张字条,然后将信鸽抛了出去。
我躲在角落,等待里面的人离开。
待里面的人离开后,我偷偷摸进了那间房。
那是一间书房,里面的桌案上,墨迹还未干透。
从纸上渗透的点点墨迹,我推测出,他们利用梅姨的随身之物,约林不眠只身去往京郊的枫山。
枫山离别院不远,约林不眠只身前往,怕不仅仅是要逼林不眠就收手,不再追查三小姐一案。
而是要直接置林不眠于死地了。
到时候,再给林不眠扣上一个畏罪自杀的帽子完事。
想到此,我心中怒火中烧,这些人如此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还有王法可言吗?这世上还有公道存在吗?
恰好那飞出去的信鸽完成使命,飞了回来落在窗棂上。
我一把抓住信鸽,飞快地写下几个字,绑在信鸽腿上,又将它放了出去。
8
不知道林不眠是否有收到我的信。
第二日,我跟随他们来到了枫山。
他们将梅姨绑在一棵大树上,坐等林不眠前来送死。
见林不眠现身,他们便将梅姨撤走,关进了一间柴房。
林不眠的确是只身前来,连兵器都没有带。
林不眠似乎是在故意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趁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林不眠吸引,柴房守卫松懈。
我悄悄绕到守卫后面,两记手刀一左一右将守门的两个歹徒砍晕了。
梅姨见是我,又惊又喜。
我拿出烟花信号往空中一放,空中立即绽放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牡丹。
这是我与林不眠小时候约定的暗号。
那时候,我常因调皮捣蛋受我娘的责罚,我娘一要揍我,我便跑到山里躲起来。
有一次,躲的时间太久,我饿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林不眠已经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了家。
我娘又气又怕,一边骂我一边给我做吃的。
林不眠悄悄将一根小小的烟花放在我手中。
「以后再逃到山里,就点燃这个,我就会来找你。」
后来果然我又逃了,放出烟花,林不眠果然找到了我。
只是后来,林不眠被林相带走。
我点燃烟花后,便再也没有人找到我了。
不知道林不眠还记不记得,他送给我的烟花暗号。
9
山下响起了一阵冲杀声。
我心中安定下来。
林不眠应该是收到了我的信,带了人埋伏在山下。
待我解救了梅姨,他的人便会冲上山来。
我和梅姨躲在柴房后的草垛里,却还是还是被发现了。
几个歹徒想过来把梅姨押过去,以此要挟林不眠。
却发现柴房里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们本来顺着下山的路去追,却不料此时梅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我只好带着梅姨边打边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此时林不眠的人也追到了这里。
我将用力打开一道口子,将梅姨推向林不眠。
而我自己背后则被砍了一刀。
在我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看见林不眠向我奔来,我可以安心的闭上眼了。
10
再次醒来时,我已回到了林府。
其实,我是疼醒的,痛的不是后背的伤,而是手。
我的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捏住,我的骨头好像快要断了。
迷迷糊糊中,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林不眠握着我的手太用力了。
见我醒来,林不眠果断松开了手。
唉,忍一忍再睁眼好了,我有些懊恼。
却见林不眠的耳根竟开始泛起了红晕。
「梅姨如何了?」我出声询问。
「放心,我娘没事,此次多谢你!」
听闻梅姨没事,我心中大石落地。
「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林不眠眼中升起一丝杀气,「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英雄所见略同。
「我平生最恨人伤我至亲,还一次伤两个,此仇不报,我便不姓林。」
哦。
啊?!
两个?还有一个是?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见我似有想歪的苗头,林不眠岔开的话头。
「小草那边有线索了。」
对啊,经过这么一折腾,我竟把小草这条线给忘了。
11
小草被林不眠安置在林府偏房。
昨日小草回宫后不久便遭到暗杀。
林不眠手下出手,从刺客手中救下了小草。
可惜的是,刺客依然没能留下活口。
我跟着林不眠推门而入,她惊讶地叫出声,「沈言?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径直走进房间,在小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
林不眠也上前与我坐在一起,对小草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
「三小姐近来时常独自黯然伤神,是因为……太子殿下。」
太子?我与林不眠互相看了一眼,示意小草继续。
「太子垂涎三小姐美貌,几次三番骚扰我家三小姐。」
看似不合常理,细想想却也不难理解。
三小姐是太后侄孙女,几年前,太后长兄病逝,临终前将三小姐托付给太后。
太后并非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只是养母。
三小姐与太子并无血缘关系。
太后虽贵为太后,但皇帝亲政后便逐渐将太后架空。
太后手中并无实权,难免要看皇帝的脸色。
三小姐善解人意,并不愿年迈的姑奶奶因此事为难,便选择独自咽下烦忧。
生在这样的人家,也要受寄人篱下之苦。
而堂堂太后娘娘,竟也护不住这唯一的侄孙女,想想也令人唏嘘。
「后来三小姐遇害,太子便找上我,让我嫁祸给沈言。」
我满头黑线,我与太子无怨无仇,怎么就找上我了?
「因为那日你与三小姐见过面,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倒也……没毛病。
太子之所以现在才动手清理小草,就是因为留着她做证,指认我。
指认我之后便没她的事了,她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太子许诺我,事成之后,便会收我做房里人,我……」
这傻丫头,这也信。
「所以,杀害三小姐的凶手就是太子?」
小草却摇头,「我不知道,当日我被太子叫走了,三小姐如何遇害的,我真的不知道。」
我有些懊恼,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现在顶多只能证明太子借此案想除掉林不眠,却没有证据证明,三小姐就是被太子所杀。
不过我猜,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太子了。
既让人替他顶了罪,又趁机除掉了林不眠,一石二鸟,太子身边的谋士果然不是吃干饭的。
林不眠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把玩着他手上的玉扳指。
他以前并没有这个习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
我忽然想起,我那丢失后又出现在三小姐身上的血玉,心生一计。
12
林不眠称已经找到我,于大理寺再次开庭审案。
刑部、御史台和太子均到齐,看林不眠如何表演。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林不眠除了带我这个嫌犯上场,还带了一条猎狗。
猎狗能闻出血玉的异香。
身上沾染着血玉异香的那个人,就是打晕我,从我身上取走血玉的人,也是将我放到三小姐床上的人。
之所以之前没有用这一招,是因为并没有锁定凶手范围,贸然行事,犹如大海捞针,也容易打草惊蛇。
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重点怀疑对象,那么要做的,只是求证。
猎狗在堂上转了一圈,果然然后咬住了太子身边一个侍卫的裤脚。
众人满脸疑惑不解,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不慌不忙地将血玉上有我特制香料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是你从我身上取走了血玉,放入三小姐手中,所以,你才是凶手!」
我知道他并不是凶手,他是太子侍卫,听命于谁显而易见。
我不过是想逼他狗急跳墙,咬出太子。
「不,不是我!」
「这,这是因为,血玉被刑部取走之后,我才碰过的,所以才沾染了这鬼香气。」
他情急之下开始编起了故事。
林不眠悠悠转过头,看向刑部尚书谢岚,眼中似有嘲讽之色。
谢岚仿佛被狗咬了一口,一脸嫌恶,「我呸,你放屁!」
若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轻易接触到刑部的证物,刑部在管理上有如此之大的纰漏,那他这刑部尚书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那血玉作为重要证物,在刑部被严加看管着,任何人不得随意触碰,你如何接触得到?编瞎话也不想想清楚再说,还想拖我刑部下水!」
此时,一直看戏的太子忽然开口。
「原来是你害死了三小姐!」
「案件真相大白,后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用给我面子。」
「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么恭喜林大人保住了脑袋。」
「还真是扫兴,原本明天,你们二人都要齐齐掉脑袋的。」
大子颇觉可惜,拍了拍手,「算了,没什么好戏看了,孤走了。」
侍卫到底没有咬出太子。
不知是我高估了侍卫还是低估了太子。
他既然在太子身边做事,太子又岂会轻易信他,必定是拿了他的把柄在手的。
许是他的家人吧。
太子佯装一脸无辜,又满不在乎地走出了大理寺。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好在,林不眠的脑袋保住了,我的嫌疑也洗清了。
就在我原本要被问斩的前一天,好险。
可我不甘心,仅仅只是洗清我自己的冤屈,可真凶却还逍遥法外。
身为太子,就可以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吗?
先是奸杀了三小姐,后诬陷我顶罪,又想借机除掉林不眠,事情败露后又随手丢弃掉一个侍卫。
这世道不该如此!
他不配为太子,不配为储君。
若将来他继承大统,天下危矣。
林不眠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他用眼神告诉我,他与我是一般的心思。
13
春花院。
我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妈妈,你们这儿可有会演戏的姑娘?」
「哎呀,公子,我们这儿的姑娘要啥样儿的没有呢!您等着!」
老鸨收了钱,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林不眠却是一脸铁青。
「你带我来这种地方,还花我的钱?」
我呵呵一笑,凑近林不眠,「咱俩谁跟谁啊,你的不就是我的嘛!」
见林不眠并不吃这一套,我只好悻悻道:「我这不是还没俸禄么?」
「等我俸禄下来,还你就是了。」
林不眠没说话,抬手喝了一口酒。
此时一位婀娜多姿的姑娘推门而入。
「两位公子好雅兴,这是要奴家演哪一出呢?」
14
三日后是太子生辰。
以往太子生辰,宫里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
但有太后,皇帝和皇后等在场,太子不敢胡来。
是以每年的生辰前一天,太子都会提前在酒楼设宴,宴请一些酒肉之交的贵族后代和一些支持他的官员。
那日,我买通的酒楼的伙计,在太子的酒里下了药。
太子很快便睡了过去。
药量下的并不多,所以半夜时分,太子就醒了。
秋娘早已在房中等候,见太子醒来,便起身干活儿了。
秋娘扭着腰爬上太子的床,宛如一条水蛇。
「太子殿下,几日不见,你可有想奴家?」
太子看不情清秋娘的脸,却认得秋娘身上穿的,正是三小姐死时穿的衣裳。
太子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人是鬼?」
「殿下,几日不见,你连奴家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叫奴家好生伤心呢……」
秋娘慢慢靠近太子,伸手去解太子的里衣。
太子定了定神,「这世上本没有鬼,休要在孤面前装神弄鬼!」
「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太子一手缚上了秋娘的脖子。
「是吗?」秋娘咯咯地笑起来,「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秋娘伸手撩开了太子的里衣,露出了里面的皮肤。
秋娘神色一愣,到底是专业的,随即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又抚上了太子的脸。
「太子殿下对奴家怎的这般绝情,那日奸杀我时,可是热情似火呀……」
「奴家不依,太子殿下就把奴家给杀了,太子殿下可是好狠的心哪……」
秋娘换了个姿势,「如今奴家想通了,回来找太子殿下共度良宵,太子殿下可高兴?」
太子双眼一翻,跌下床去,昏了过去。
15
两日前,我从春花院找来了秋娘。
告诉她,有一位得了失心疯的公子,总幻想自己是太子殿下,还奸杀过一位三小姐。
请秋娘演一出三小姐还魂的戏,以毒攻毒,方能治好那位公子的失心疯病。
忽然一声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整个酒楼上下乱作一团。
「走水啦,走水啦!」
走水当然也是我事先安排好的。
秋娘趁乱逃回了春花院。
「沈公子,那位失心疯公子,看着并不像失心疯啊,莫不是真的太子吧?」
我呵呵一笑,「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秋娘眼波流转,不置可否,拿了钱,便伸手攀上我的肩头。
「沈公子,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可千万别忘了奴家,」
「钱不钱的是小事儿,奴家可是顶愿意替人治病的呢!」
「好说好说。」我默默挣脱开秋娘的手,眉眼皆是笑意。
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复,只一眼,便是死也忘不了。
太子胸前的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16
林不眠的手腕上,曾长过一片一模一样的红疹。
那时候,林不眠的母亲梅姨带着他刚到村子,为了生存,什么脏活苦活累活都干。
养猪,喂鸡,放羊……
林不眠小小年纪,却很懂事,放学便去给母亲帮忙。
所以林不眠身上常沾染着各种味道。
学堂的同窗们嘴上虽然不说,却总是有意远离他,不与他坐在一起。
我便想调制些香料,替他遮掩。
没成想他竟对香料过敏,手腕上起了一片红疹,甚至起泡,一抓就破,触目惊心。
也亏得他并不怪罪于我,还愿意做我的小白鼠。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终于成了一位对香粉香料颇有研究的大师。
而林不眠的手腕,也早早结了疤。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三小姐既然不喜欢牡丹香粉,又为何特意问我求取牡丹香粉。
据小草说,三小姐擦牡丹香粉有一段时间了。
日夜都擦着,还擦得特别多,像是要把自己腌入味似的。
如今亲眼见到太子胸前那香粉过敏导致的红疹,一切都说得通了。
17
太子几次三番骚扰三小姐,三小姐不堪其扰。
三小姐无意中得知,太子竟对牡丹香粉过敏,于是日夜擦着,希望能借此让太子不敢靠近。
太后寿宴那日,太子喝醉了酒,兽性大发,竟不顾香粉过敏,执意侮辱了三小姐。
三小姐悲愤难当,反抗之下,被太子失手杀害。
而太子也因为沾染了三小姐身上的牡丹香粉而身体过敏,胸前起了一片特殊的红疹。
因之前三小姐与我见过面,牡丹香粉又是我所赠,我便顺理成章,成了最佳替罪羊。
只是那侍卫多此一举,将我随身带着的血玉拿去放在三小姐手中。
本以为能增加证据,坐实我的罪名,却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18
翌日一早,我送林不眠入宫上朝,然后便在宫门外等候宣召。
我因无官职在身,不能随意入宫,只能等候听宣。
林不眠会在朝上向陛下汇报三小姐一案,并当场指认太子殿下。
我作为重要的证人,必会宣我入宫。
果然,半个时辰后,便有黄门来带我入宫上朝。
与我一同被宣来的,还有太医院院使。
因事关三小姐一案真相,太后也亲上场现听审。
「你们声称太子乃是三小姐一案的真凶,可有证据?」
被人指认自己的儿子是杀人凶手,皇帝多少有些不乐意。
「是啊,证据呢?真凶不是已经落网了吗?」
此时太子仍然是嘴硬的,没有见到证据,是不会认罪的。
我朗声说道:「太子殿下对牡丹香粉过敏,是以宫里都不曾有人擦过牡丹香粉。
「唯独三小姐,不但擦,还日夜擦,厚厚地擦,为的,就是防你!」
此言一出,众人开始哗然。
的确,此前在宫中,除了三小姐,当真是无人用牡丹香粉的。
「可惜,过敏却不会致死,太子殿下也没那么害怕,拼着浑身过敏也要折辱三小姐,」
「太子殿下身上,自然也就留下了牡丹香粉过敏的痕迹。」
皇帝此时终于明白,林不眠要将太医院院使叫来的目的。
无奈,只好点头。
太医院院使上前相看了太子胸前的情况,确认的确是牡丹香粉过敏所留下的痕迹。
「你胡说,我这牡丹香粉过敏,乃是,乃是太子妃所致,与三小姐何干?」
太子有些慌了起来。
「哦,是吗?太子妃可是最不该擦牡丹香粉的人啊,不如差人去太子妃房中找找,看能否找到牡丹香粉呢?」
我看向林不眠,林不眠微微点头,便要抬手叫人去搜太子妃的屋子。
太子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此时无人通报,太子妃房中定然是找不出牡丹香粉的。
「慢着!」太子急了眼,竟承认自己去喝了花酒。
「那是我记错了,许是我前日上勾栏院喝酒时,不慎沾染上的。」
我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太子殿下怕是不知道,你身上所沾染的牡丹香粉,是我赠与三小姐的,与市面上所售卖的普通香粉可不一样。」
「我的香粉中加了一味麝香,所导致的过敏症状也与平常香粉症状有所区别。」
这一次,不等皇帝和林不眠使眼色,太医院使就自觉地上前仔细查看。
「太子殿下这症状的确是有麝香的成分。」
此言一出,再无需多言。
「畜生!」
太后得知真相,气得摇摇欲坠。
若非婢女搀扶,怕是拼着自己的老骨头散架,也要下来亲自将太子揍到亲娘老子都不认识。
皇帝也气得不轻,平日里对太子胡作非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出什么大乱子。
如今不但惹出人命官司,害的还是太后最疼爱的侄孙女。
太后虽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却也有养育之恩。
皇帝是个孝子,又有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无论如何,太子也是逃不过去的。
「逆子!」
皇帝气得抓起手边的折子砸向了太子。
19
太子被废,杖责一百,贬为郡王,遣返回封地,永世不得回京。
相对于一条人命,这样的责罚还是过于轻了。
可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能以这样的责罚给太后,给我和林不眠,给世人一个交代,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若真想达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同之世,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
我的委任状终于下来,官拜通判,监察地方官员,虽是从八品小官,却权力极大。
林不眠升任大理寺卿。
我离京上任时,林不眠前来给我送行。
我摸着他手上的血玉扳指,对他说:「你知道我那块血玉是假的吧?」
「你手上这块,才是我当年丢失的那块。」
当年,我的血玉丢失,怕母亲责罚,于是弄了块假的戴在身上。
母亲并未起疑。
我却不知道,真的那块,竟被林不眠给捡到了。
他不但没有还我,私自昧了下来,还给做成了扳指,戴在手上,日夜当着我的面把玩。
我挑眉,「林大人,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吗?」
林不眠轻笑一声,伸手捏起我的下巴。
「待你三年任职期满回京述职之时,我必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