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八年，前妻女儿反目成仇了
我被割喉时,妻子正在与另一个男人纵马打猎。
一贯高贵冷艳的长公主在他面前笑容明媚。
“齐郎，还是与你在一起时痛快!”
总是嫌弃我的女儿也在一旁附和：
“是啊，齐叔你为什么不是我爹爹呢，那个废人又不能教我骑马!”
我心如死灰,接受系统为我重塑的身体离开。
八年后,我带着新的妻子与女儿逛灯会时。
大女儿在人群中直勾勾地盯着我,笑意惨然。
“爹爹,女儿一直在等您回来给我过生辰,等了整整八年。”
1
“爹爹,芷儿要那个小鱼灯!”
小女儿坐在我肩头,拿着刚吃完的糖棍指着不远处的花灯铺。
我笑着挠了挠她的小胖脚:
“好,爹爹给我们芷儿买小鱼灯!”
一抬头,我却看见大女儿宋沁雪站在花灯铺前面。
周围明亮的灯笼照亮了她的脸。
也让我看清了她通红的眼眶。
见我停住不走，小女儿急得差点在我肩上站起来。
我下意识抓紧她的腿。
妻子也赶紧过来扶住她，疑惑道:
“相公,怎么了?”
大概是看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她还顺了顺我的背。
当然,不是我见了鬼。
应该说,是宋沁雪那丫头见了鬼。
毕竟,她死去了多年的亲爹,现在活生生站在了她的面前。
上元灯会上人潮拥挤,我和她却一眼认出了彼此。
八年过去。
宋沁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她母亲一样五官浓烈，明艳漂亮。
只是她眼神阴鸷，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朝气。
系统说,我死后前妻自请镇守边关，常年与风沙相伴。
而宋沁雪抱着我的染血的衣物呆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昏了过去。
醒来后听见谁说我一句不是,她就要和人拼命。
搞得京城人人都绕着她走。
我率先移开目光:
“没事,踩到个石子而已，咱们走罢。”
随后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买下小女儿心心念念的小鱼灯就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宋沁雪的呼喊:
“爹爹!”
小女儿扭过身子看她:
“爹爹,那位姐姐好像在找她爹爹，她都急哭啦！”
我还没开口,宋沁雪冲过来死死拽住我的衣袖。
“爹爹,是您对不对?菩萨听见了我的祈愿,让您回来了是不是?”
“姑娘,你认错人了。”
我甩开她的手。
“爹爹,女儿不会认错的!您的声音、您的样貌,女儿都刻在了心里!”
“您之前不是夸过我画技很好吗，我每日都会给爹爹画像，爹爹想看吗？”
小女儿疑惑:
“姐姐,这是芷儿的爹爹，你是不是认错了呀。”
宋沁雪愤恨地盯着我的小女儿,伸手就要将她推下去：
“滚开,这是我爹爹!”
小女儿不知道这个姐姐为什么非要抢她爹爹，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我怒道:
“姑娘,你要是再无理取闹,休怪我不客气!”
随后把小女儿抱到怀里，拉着妻子快步离开。
“爹爹!您明明答应会在我十五岁生辰前治好眼睛，然后亲自为我操办及笄礼，你骗我！”
“我找了你整整八年，你怎么能把答应我的事全忘了，你不是最疼爱我了吗？！”
宋沁雪嚎啕大哭。
“爹爹......您不要女儿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她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到了。
八年前的那件事，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2
我死去的那天,正是宋沁雪的六岁生辰。
我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菜。
因为双目失明,我只能在厨娘的帮助下磕磕绊绊进行烹饪。
我顺着厨娘的指引,摸索着炒菜煮汤。
几个时辰下来,我的手上已经满是伤口。
厨娘看不下去:
“驸马,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两年前,我为了救马车失控的沁雪,从山崖跌落。
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还是因为摔倒脑袋双目失明。
可我救下了最爱的女儿,对此毫无怨言。
我满心欢喜地守着一桌饭菜，等待母女俩回家。
这一等，就等到了夕阳漫天。
我对着满桌冷掉的菜肴呆坐,心里一片冰冷。
沁雪她居然连生辰都不愿和我一起过了。
明明在我失明前，她最依赖的人就是我。
没等我难过多久，我的脖子突然被人狠狠勒住。
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你这个驸马可真是没用，本来以为可以毒死你们一家，现在只能你自己去死了!”
我听出这声音是今日教我做菜的厨娘。
艰难地发问：
“为......什么.......”
“......哼，这才两年，你们这些该死的中原人就忘了被你们害死的北狄人了吗？”
我顿时头皮发麻，居然又是北狄人！
自从三年前我随妻子出征打败北狄收复疆土后，就经常遭到他们的暗杀。
女儿马车失控、我双目失明就是他们干的好事。
在我重伤昏迷期间，妻子震怒，将境内藏匿的北狄人全部抓了出来当场斩杀。
没想到他们又混进了京城。
我没来得及多想，就感到喉咙一凉。
随即有什么东西喷洒出来，打湿了我的衣物。
意识消散前,我听到这厨娘说：
“你放心，我们很会送长公主和小郡主和你在地下重逢的！”
那一刻我万分焦急。
系统让我的魂魄停留在世间，来到了妻女身边。
我却看到妻子叶映雪正和一个男人满载猎物归来。
帐篷边的女儿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那男人将妻子从马上抱下来。
叶映雪笑靥如花,拉着男人要和他算谁的猎物多。。
男人求饶道:
“谁人不知长公主战功赫赫武艺高强，殿下可饶了我吧，我给殿下和小郡主烤肉吃。”
“齐叔为什么不能是我爹爹呢，那个废人都不能教我骑马，还老是害我被笑话!”
男人宠溺地抱起皱着脸的女儿，熟练地哄她。
叶映雪也走过去，笑着为男人擦汗。
我在一旁看着，感觉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人。
这时，我吩咐来找妻女的下人终于找到了郊外，说我已在家中备好生辰宴。
女儿却发了脾气:
“母亲不是说好今日什么事都依我吗？女儿不想回府!”
那男人却道：
“小郡主想在这过生辰便依她罢，让驸马也来此一同庆贺岂不好？”
宋沁雪一脸不耐:
“我才不要那个瞎子来呢!齐叔,你要是我爹爹该多好啊!”
我拼死救回的亲生女儿,我不惜双目失明换回来的女儿，嫌我是个瞎子,给她丢脸。
可笑的是，在被杀的那一刻，我还在庆幸。
庆幸她们今日不在家，没有吃下被厨娘下了毒的药。
男人被她逗乐了,一把将她抱起:
“好,那今日我便厚颜暂替驸马为小郡主庆生!”
叶映雪也笑得开心：
“那再好不过！”
3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攻略了叶映雪整整二十五年,陪着她从不被重视的宫人之女,成了战功赫赫、名扬天下的长公主。
好不容易与她结为夫妻,有了可爱的女儿宋沁雪。
我本可以在重伤后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
但我听着她们的哭泣,便用这二十年的积分换了重生的机会。
我不会忘记,睁开眼时,叶映雪和宋沁雪扑过来拥抱我时的温度。
我以为我们一家三口,从此会这样幸福美满下去。
可没想到因为伤到脑袋，我成了双目失明的残废。
叶映雪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长公主殿下。
宋沁雪也渐渐长大,因为出身高贵天资聪颖，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京城里有太多人说我不识好歹，一个瞎子还要占着驸马之位。
渐渐地,她们也开始嫌弃我了。
看着妻女对着另一个男人展露的笑颜，我的心彻底空了。
也好。
如今我死了，她们不用再担心有我这么个瞎子死活要赖在她们身边，让她们丢脸了。
我打算让系统把我的灵魂回收。
可系统却不忍心，为我申请了用健康的身体重生的机会。
【宿主,你已经尽力了。去过自己的人生,追寻自己的幸福吧。】
我离开前，看见许多北狄人从树林中冒出来，冲向帐篷边的三人。
系统告知我她们只受了点小伤，我放下心来。
投入到了新的生活之中。
本以为再也不会与宋沁雪相见。
没想到会与她在灯会上重逢。
宋沁雪很快就找到了我的住处,搬来做我的邻居。
第二天一早,她就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穿着昨晚我小女儿同色的衣裙，抱着一堆画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爹爹,我这样......和妹妹是不是很像亲姐妹?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您才一直不愿意回来的?
“爹爹,我向您发誓,从今往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求您别再丢下我了好吗?我找了您整整八年。”
宋沁雪抽了抽鼻子,抽出一个画卷:
“爹爹,这是女儿上个月给您画的,您要不要看看？”
我没接,皱眉道:
“我不是你爹,你认错人了。”
3-2
说完就要关门。
宋沁雪慌了,一把将手伸进门缝。
我没留神,门重重地夹在了她手上。
“啊!”
她痛呼一声,手指立刻肿了起来。
可她没有喊疼,只是乞求地看着我:
“女儿知道爹爹还在生我的气,没关系,女儿愿意等爹爹气消。”
我没有理会她，吩咐下人送客。
一连几天,我都当她不存在。
她倒也安分,没再来烦我。
直到有天,我和妻子办事回来,撞见树林里有人打架。
是宋沁雪与一群外族面貌的少年大打出手。
只是她孤身作战，明显落于下风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嘶吼道:
“你们这群北狄蛮夷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我一定让你们滚出南越!”
他们打得更凶了。
宋沁雪突然看到了我,眼前一亮:
“爹爹,救我!”
江盈珊一边让下人去报官,一边推我:
“相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啊!”
我心知这十有八九又是宋沁雪的苦肉计。
但我就是狠不下心看着不管。
宋沁雪和我一样倔,但比我还要偏执疯狂。
不去救她,指不定她真能让这些异族人把她打死。
4
我和带着的两个侍卫一起冲了上去。
还好当初为了陪叶映雪在边关打仗练了一身武艺,才勉强应付得来这一群人。
妻子突然尖叫出声：
“相公,你身后!”
我回头,却看见宋沁雪挡在我面前。
“咚”的一声,一根木棍砸在她头上。
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染红了半边脸。
宋沁雪像疯了一样扑到那人身上拳打脚踢。
“谁准你们这些北狄蛮夷对我爹动手的!”
她此刻完全失去了离职,不要命地和那帮人厮打。
我箍住她的腰:
“别打了!你这是干嘛,找死吗!”
宋沁雪这才停手,急切地摸向我的脖子:
“爹爹,您没事吧?”
我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没事。”
这时官府的人到了，因为宋沁雪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这群北狄人全被扣押了。
宋沁雪满脸是血,却笑得一脸满足:
“我就知道,爹爹舍不得不管我。”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转身就要走:
“你自己找大夫去吧。”
宋沁雪在我身后大喊:
“我听到过爹爹和『系统』说话!我知道你有『积分』在身,你不会死!”
我脚步一顿,刚要开口,她却咳嗽起来。
妻子惊呼:
“小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咳血了?”
宋沁雪双眼通红:
“爹爹,所以我才会不死心地找您。我跑遍了大江南北,生怕慢了一步......”
每说一句,她就会吐出更多的血。
我慌了,连忙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
宋沁雪固执地摇头:
“娘说我疯了,皇舅舅也说我没救了,让娘再招一个驸马。他们谁都不信我说的话，但我知道,您一定还活着。
“就算找不到,我也要找一辈子!”
我的掌心被她的泪水和鲜血浸湿。
很快,大夫被侍卫寻来。
躺在担架上,宋沁雪却死活不肯松开我，一脸哀求。
我心软了:
“我陪你一起去。”
她的眼睛瞬间亮起，勉力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我就知道爹爹还是心疼我的!”
从医馆回来时天色已晚。
妻子在前厅等我:
“相公,那小姑娘没事吧?”
我叹气:
“断了根肋骨,需要静养。”
妻子心疼地看着我:
“原来你之前说的事都是真的。”
我在与妻子成婚前就把上辈子的经历,包括“系统”的事都告诉过她。
我抱住她:
“我和她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妻子仰头看我:
“可是相公,孩子是无辜的,她很需要你。”
我问:
“你不介意?”
妻子点头:
“介意,但事已至此,小郡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妻子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况且,我相信相公,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们母女的。”
我紧紧搂住她。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本想冷落宋沁雪，让她自己死心离开。
她在隔壁养伤,我一次都没去看她。
直到公主府的老管家急匆匆从京城赶来,我回府时和他撞了个正着。
他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驸......驸马？”
我皱眉看了看他身后强撑着跑出来的宋沁雪
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叶映雪人呢?
她分明今年被皇上从边关催回来了，说是要给她选新驸马。
像是猜到我心中所想,宋沁雪说:
“我娘才不会来看我呢,她巴不得我死了。
“爹爹,您来院子里坐坐吧，我备了您爱吃的点心。”
连丫鬟都说:
“这些天,奴婢头一次见郡主笑得这般开怀呢。”
5
我还是进去了，应宋沁雪的要求给她剥了个橘子。
她一眨眼就吃完了,又央求:
“爹爹,女儿还想吃荔枝。”
从前她总穿着宽大的衣服,我没发现她瘦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是该好好补一补了。
我正剥着荔枝,外面传来信鸽的叫声。
是叶映雪的来信。
【王管事说,你要搬去江南长居,你又在搞什么鬼?】
宋沁雪看了我一眼,兴奋地写回信:
【娘,我在江南找到爹爹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爹爹半步!】
怕叶映雪不信，她又求了我好半天让我也写几句。
我无奈在她的字迹下添了一行。
【是我，你应当来看看沁雪，她受了伤。】
结果隔日送来的信却是把宋沁雪大骂了一通。
【宋沁雪,你编瞎话的本事见长啊，马上给我滚回来!去给你爹跪下认错!】
【你要是再敢随便找个人冒充你爹，你就给我滚!”
我记得当年叶映雪很宠沁雪。
捧在手心都怕化了。
如今她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沁雪不甘示弱地写信回击:
“娘你有毛病吧!爹爹就在我这,不信你亲自来看个清楚!”
我看着奋笔疾书的宋沁雪，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我有了新的生活,沁雪不能一直缠着我。
我有必要和叶映雪谈谈。
“你和你娘为什么闹成这样，当年你们关系明明很好。”
宋沁雪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我娘早就恨透我了,她觉得您遇刺都是因为我不肯回府。
“可爹爹,这能怪我吗?要不是她跟别的男人鬼混,要不是她没把北狄人斩草除根,那个蛮夷会伤您吗?我会跟您分开八年吗?
“明明都是她的错!是她害得我没了爹!”
宋沁雪像是提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越说越愤恨。
我心里一惊。
随后叹气:
“沁雪,让我和你们分开的，从来都不是生死。”
“不然为什么我能死而复生却不去找你们呢？”
是她们那些年的冷漠忽视，,和她们从不掩饰的嫌弃,一点一点将我的心凌迟至死。
让我彻底决定离开她们。
宋沁雪红了眼眶。
“爹爹,我真的知错了,求您别不要我......”
没过两日,宋沁雪就央求我:
“爹爹,明天您能不能陪陪我?我们去西湖泛舟如何?”
我一口回绝:
“你的伤还没痊愈。”
宋沁雪垂头丧气,过了半晌,又怯生生地问:
“那......我想吃爹爹亲手做的饭,可以吗?我真的好久没吃到了。”
一连几天,我来探望时只带了些滋补的药品给她。
妻子提出要去陪我一起来照料她,被我阻拦了。
真的没这个必要。
但今日家中商行刚接了笔大单子,我心情大好。
明日又没有应酬,便答应了:
“好,明天我给你送来。”
第二天中午,我刚备好饭菜,就听跟随妻子出门的下人:
“老爷,夫人的马车撞到一个贵人的车驾，被贵人拦住不让走......”
我站起身:
“备车。”
等我赶到时,被撞车驾的主人正端坐在车内,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对着我妻子破口大骂。
“撞了我家主子的车,你们有几个脑袋来赔!”
6
妻子手足无措,不住地赔罪。
见我来了,她委屈得快哭出来。
我心疼极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有我在,别怕。”
小女儿喊道:
“我爹爹来啦,没有我爹爹解决不了的事!”
车里的女人开口了:
“哦？你爹是什么身份,敢在本宫这里放肆!”
她们如此得理不饶人,气得我攥紧了拳头。
车里有个年长些的仆人不停地劝:
“殿下,您今日来不是有要事吗，还是让老奴为您处理此事吧，免得您耽搁了时辰。”
女人声音冰冷:
“李嬷嬷,你搞清楚,到底是谁给你发月钱,谁才是你的主子?
“再敢多嘴,你就自己领罚去吧。”
那李嬷嬷无奈叹气,也不敢再帮我们说话了。
我定了定神,压下怒火:
“这位贵人,撞了您的车是我们不对，草民愿倾尽全力补偿，只求您别为难我的妻女”
谁知那女人一听我的声音,猛地掀开车帘。
她捂住嘴，眼眶里瞬间盈满泪水。
颤抖着唤我:
“驸马......”
原来是叶映雪。
这八年她变了了许多。
眼角像是因为哭得太勤爬满了细纹,两鬓也染上霜白。
明明才不惑之年，却因边关风沙侵蚀苍老得像五十岁。
我记得从前她最不喜边关气候，打仗时为了早日回京，频出奇招，一举将北狄收复。
但也因为胜得太快，让北狄人心生怨恨，招来祸事。
可这八年她却一直守在边关，回京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叶映雪踉跄着扑到我怀里,死死搂住我。
向来雷厉风行的长公主,此刻却神情脆弱,在我怀中嚎啕大哭。
她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襟。
我皱眉,不动声色地推开她,退后几步:
“殿下,草民已经成家,还请自重。”
叶映雪这才看见我牵着妻子的手。
我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会撕心裂肺地质问我:
“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寻我？”
可她只是擦干眼泪,对我露出笑容:
“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话音未落,泪水又溢出眼眶。
往日里风华万千的长公主,如今竟变得如此疯癫古怪,对平民百姓也如此刻薄。
我叹息一声:
“不是自请镇守边关八年了吗?怎么性情比从前还要急躁?”
叶映雪红着眼道:
“今日......是你的忌日啊。”
我这才发现她一身素衣,发上别着白花。
我以前对她说过,要是我死了,就把我葬在这个世界的故乡——江南。
重生之后,我也还是选择在江南开启新的人生。
李嬷嬷小声解释:
“今天是......是驸马的忌日，每年这时候,殿下心情都很不好。”
叶映雪定定地盯着我,恨不能将我刻进眼底。
“阿玄,你现在过得可好?你怎么会活过来?这些年你在何处?为什么不来找我和女儿?”
她有太多疑问,我却无意回答:
“如今我过得好不好,与长公主再无干系。”
叶映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无法理解,为何会从我口中听到这样绝情的话。
“沁雪和人打架,现在在我隔壁府上养伤。还请长公主带她回京吧。
“损坏公主车驾之事,我会尽快赔偿的。”
7
等处理好这件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抱着熟睡的小女儿,与妻子一起回到府中。
宋沁雪正蜷缩在门口,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女。
我气不打一处来:
“大夫说了你不宜走动,你跑出来干什么?”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
“爹爹......我还以为,您又不要我了。”
宋沁雪手中还拿着个画卷。
上面画着一同泛舟湖上的我和她。
题字是【祝贺爹爹的沁雪及笄，愿爹爹与沁雪不再分离】。
今日细雨不断，画卷却丝毫没被打湿。
宋沁雪抹去泪水:
“爹爹忘了我的生辰,没关系,我自己备了一桌宴席。
“只要爹爹陪我过完生辰,我就乖乖回去躺着。”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妻子不忍:
“小郡主等你一天了,你就陪她过个生辰吧。”
我拗不过宋沁雪,只得应允。
中午准备好的饭菜已经凉透,我命下人重新温了。
宋沁雪初来我家,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屋里的桌上有小女儿的玩具以及她贪玩摘下的花,另一处摆放着我送给妻子的胭脂钗环。
处处都显示着我们的幸福。
宋沁雪在餐桌前坐下:
“爹爹,您走后,女儿再没过过生辰。
“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是会暗暗祈祷,愿苍天垂怜,让我找到您。”
宋沁雪眼含热泪：
“女儿......终于如愿以偿了。”
忽然,外面传来通报声。
说是长公主到访。
宋沁雪脸色一变，失控地站起身：
“别让她进来，让她赶紧走！”
我道:
“是我让她来接你的，想是她没在府里找到你才来这的。
“让她进来,吃完这顿饭,你就跟她回去。”
宋沁雪猛地看向我:
“我不回去!爹爹,女儿要留在您身边!”
我冷冷道:
“我已经有了新的家人,你赖着我又有什么用?”
妻子打圆场:
“先用饭,此事待会再说。”
叶映雪很快进来了。
瞧见桌上展开的画卷,不屑地笑:
“宋沁雪,你也配过生辰?”
宋沁雪充耳不闻,带着哭腔求我:
“爹爹,我保证我会乖乖的,听您和江夫人的话。求求您,让我留下吧!”
我沉默不语,宋沁雪又去央求妻子:
“江夫人我求求您!我很懂事的,不会惹您生气,我只是想和爹爹在一起!
“不然,您做我的娘亲可好?从此我便是您和爹爹的女儿,咱们就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叶映雪怒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宋沁雪!你要厚着脸皮赖到什么时候?你爹都有了新欢,他才不会要你!”
宋沁雪使劲推开她:
“他只是不要你!”
叶映雪踉跄着退后几步,回过神来,重重扇了宋沁雪一耳光。
宋沁雪的脸颊高高肿起。
她却突然捂住嘴,跌跌撞撞奔到厅外。
外面传出一阵阵干呕声,撕心裂肺。
我揉着眉心,疲惫不堪。
不多时,宋沁雪白着脸回到餐桌。
见我神色不悦,慌忙解释:
“爹爹,我不是故意吐的。我最爱吃您做的饭,想吃一辈子!”
我默不作声。
她扑到桌前,疯狂地往嘴里塞饭菜。
就算嘴里塞得鼓鼓的，就算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也不肯停。
我拽住她的胳膊:
“够了!”
8
她仍不肯停,硬往嘴里塞。
妻子会一些医术，察觉到不对:
“沁雪,你是不是平日里一吃东西就会吐?”
我心一沉，这是厌食症。
宋沁雪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怪不得,每次她都会把我给她带去的补品和削好的水果吃得一干二净。
可她却比从前更瘦了。
因为每次我走后,她都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宋沁雪慌乱地扯住我的衣袖:
“爹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吃饭,我会听话,求您别不要我......”
我的大女儿，竟然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我转头看向叶映雪,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映雪冷冷道:
“她活该。”
妻子见状,说要带小女儿和宋沁雪出去转转。
宋沁雪不肯走。
我强压怒火,哄她:
“去吧,乖。”
宋沁雪很听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屋内只剩我和叶映雪两人。
我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质问她:
“公主看自己还有个做母亲样子吗?她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女儿,不是你的仇人!”
叶映雪冷笑:
“所以呢?
“她害死了你,我难道要对她感恩戴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和她演母慈女孝的戏码吗?
“我做不到啊!阿玄,你让我如何做得到?”
向来高冷得体的长公主,歇斯底里地朝我嘶吼。
“每次看到她那双和你那么像的眼眸,我就恨不得掐死她!要不是她不肯回府,非要跑到城外过什么破生辰,你怎么会死?”
我悲凉一笑:
“所以你就剥夺了她过生辰的权利,剥夺了她的幸福,是吗?
“当年沁雪降生时,公主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你说我们苦尽甘来，必不会让我们的女儿受一丝苦，可现在呢？你都把沁雪养成什么样了?”
叶映雪泣不成声：
“可你都死了,你让我怎么不恨?阿玄你抛下了我八年，还要我照顾她这个害死你的凶手吗？”
我不明白:
“这不就是公主想要的吗?我死了,你和沁雪才能有新的驸马和父亲,不会再有人拖累你们。”
叶映雪疯了似的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和那个齐鸿渐什么都没发生!我是想过,有了他这个武将的辅佐,兴许可以让公主府更上一层楼,也能让人不再敢背后嚼我们的舌根。
“但你死后我才知道,我可以不要任何人，我可以失去所有东西，但我不能没有你！”
叶映雪扑上来,死死搂住我。
埋首在我颈间,贪婪地嗅着我的气息。
我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与她拉开距离。
“太迟了，叶映雪,我已经不爱你了。”
叶映雪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瘫坐在椅子上。
她双眼无神,喃喃道:
“不可能......我们相识已有二十年,你怎会像当年爱我那般,去爱别的女人?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在战场身受重伤,是你一步不离地照顾我,还说要把命换给我......你都忘了吗?”
我摇头:
“我没忘,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9
叶映雪像发了疯,将餐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我为妻子买回来的钗环也被她打落。
她尖叫道:
“留在这里你能得到什么?你甘愿过这种穷酸的日子吗?”
她踩着一支碎裂的玉钗:
“这种低贱的女人,你与她玩玩就算了,你竟然说你爱她?”
叶映雪不会懂的。
我本就是个普通人，我不喜欢什么权势地位。
只想要人真心待我，想要一个幸福的家而已。
我淡淡道:
“我就是喜欢,这里比在公主府好过千倍万倍！”
叶映雪抄起一个椅子,恨不得把我家的一切都砸毁。
我一把将她推开:
“你别疯了!我们早就结束了!”
叶映雪跌坐在地,边哭边笑。
“......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好。
“可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那我宁愿你死了！!”
妻子抱着孩子回来时,叶映雪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最是要强,除了我,很少有人见过她狼狈脆弱的样子。
“你把沁雪带走吧,我要照看妻女，没心思管她。”
宋沁雪顿时急了,跑上前拉住我的袖子:
“爹爹,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母亲,妹妹长得像您，所以您才不喜欢我?
“可我也没办法啊!我生下来就是这副模样,要不然我去给自己换脸，这样您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
我忍无可忍:
“宋沁雪!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愣住了,眼泪又掉下来。
从前,没人比我更疼她。
为了她和叶映雪,我付出了一切。
攻略成功时,我本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却为了她们选择留下。
坠崖那次,我不顾危险跳上马车，在掉下去之前拼死将她抛了出去。
重伤濒死时,我本该就此死去,却不忍她们伤心,用我所有的积分换来重生......
可如今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临走前,宋沁雪怯生生地问我:
“爹爹,我以后还能来看您吗?
“爹爹,您说过,要在我的生辰带女儿去您故乡的西子湖游船的,我等了好多年呢。”
叶映雪也泪如雨下:
“阿玄,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吗?”
“你们要是继续这样死缠烂打,我可就真的消失了。”
我面无表情。
宋沁雪立刻闭嘴。
和叶映雪魂不守舍地离开。
其实,我没告诉她们。
我死后,魂魄在人间游荡了三日。
我看到叶映雪抱着我的尸身嚎啕大哭。
我看到宋沁雪将我那天剩下的食材往嘴里使劲塞。
菜太多,她吃不完,就吃一口吐一口。
若不是做出来的菜肴被下了毒处理掉了，她也想全部吃下去。
现在想来，她的厌食怕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我走后,她们过得并不好。
叶映雪整日都在军营呆着，更加疯狂地搜寻境内潜藏的北狄刺客。
她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宋沁雪整夜做噩梦,抱着我的遗物痛哭,险些哭瞎了眼。
后来,叶映雪找不到北狄刺客，干脆到了边境日日盯着那些刚归降不久的北狄人。
宋沁雪愈发乖戾,变成人人敬而远之的刺头。
她一直相信我没死,天南地北地寻找我的下落。
我死后,她们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爱我,求老天爷把我还给她们。
可一切都太迟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更何况我已经找到了真爱，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叶映雪母女走后,我的生活重归于平静。
我知道,宋沁雪偷偷来看过我。
有时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着我走过。
有时乔装成摊贩,给小女儿送糖果,顺便塞入一盒她亲手做的点心。
我都当没看见。
后来,我举家搬迁,去了南洋谋生。
许多年后,我才再有她们的消息。
听说南越战火再起，叶映雪在战场受了重伤，时日无多了。
那封求见的信从海的那边寄来时,我正与妻女在异国街头漫步。
叶映雪在信里说:
【阿玄,我快不行了,我们再见一面吧，我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只回了几个字:
【算了吧，你好好养伤。】
放飞信鸽后,我牵着妻女的手,笑着感叹:
“瞧,那海上日出多美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