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你尿裤子了。”
赵招娣第一次看到羊水破裂,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意味是什么,在母亲的催促下,年幼的她一口气跑了好几公里,终于找回了她的奶奶,也是她母亲的婆婆。
奶奶将她的外孙女安排站在门外,赵招娣只能透过门缝看看屋内。母亲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过了好久好久,就像是每一次油菜花成熟那么长。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寂静,赵招娣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这是大人生小孩儿了。
“妈……”赵招娣轻声呼唤,推开门走进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紧张和不安。母亲痛苦的呻吟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但更加刺耳的是,是奶奶的唉声叹气,“又是一个妮子,这日子可怎么活啊,真是作孽。”
赵招娣顺着奶奶的视线探头过去,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婴儿躺在母亲身旁,浑身湿漉漉的,微弱地哭泣着。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但很快就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取代。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外面匆匆赶回,一脸阴沉。这便是赵招娣的父亲。“又是女孩!”男人怒气冲冲地吼道,抱起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高高地举起,作势要摔砸下去。“天菩萨,儿啊,千万别造孽,你这是杀人啊!”
屋子里顿时哭喊声一片,小孩的,女人的,老人的,混在一起。赵招娣吓得双腿直发抖,不敢说话,发出一点声音。好在她的奶奶冲上前去将孩子拖住,才没有让年幼的她见到如此血腥的一面。
可她的妹妹却没有那么幸运,她们的父亲没有丝毫的怜悯,随手拿了点布包裹着,头也不回地去了后山。那里有一座据说存在了百年的古塔,村里人常常将不想要的女婴扔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
赵招娣偷偷跟在父亲的后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的脚力没有父亲厉害,没走出去多远,便不能再看到他们的身影。只能凭着直觉朝山上过去,直到她亲眼看到那座女婴塔,看到被父亲扔在塔里的妹妹。
趁着没有人注意,赵招娣偷偷爬进塔内,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出来,藏在了自己每天上山割猪草的必经之路上,一个隐蔽的角落。“妹妹,你一定要等着我,我晚些再给你带吃的来。”
为了给妹妹保暖,赵招娣将自己的里衣脱了下来,又忍着恐惧钻回塔里搜刮了一些破布来,终于做好了一个小小的窝。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逗留,一步三回头,然后飞快地跑回到家里。
“你死哪儿去了?你老娘在床上躺着享清福不干活,你也跟着偷奸耍滑是不是!”赵招娣回去地还是晚了,若不是她背着一笼猪草,她要挨的打还要更狠些。至于咒骂什么的,已经是不值一提了。
后来某一天,赵招娣回忆起那天她父亲的眼神,她才知道,或许对方早已发现了她的里衣不见了。只有年幼时的自己才会以为自己拙劣的谎言能瞒得过一个,两个,好几个大人。
“丢了?你怎么没把自己丢了?丢了就别穿了,别指望老子给你花钱。”父亲说话很难听,赵招娣早已习惯了,她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好听的,以至于她从来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婴儿的生命是脆弱的,更何况是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那样的野外。等到第二天,赵招娣背着背篓,带着她偷偷剩下的白水兑饭来看望她的妹妹的时候,她的妹妹已经死了。
她心碎,不停地啜泣,泪如雨下。“对不起,妹妹,妹妹……”她把她抱在怀里,没有丝毫对死人的害怕。学着曾经在别处看到的样子,赵招娣为她的妹妹堆了一座小小的坟墓,用白水饭作为祭奠。尽管她自己已经饿的饥肠辘辘。
等到赵招娣做完这一切,割了满满一笼子的猪草,回到家中时天已黑尽。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身体虚弱不堪,脾气也变得格外暴躁。“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想要饿死老娘吗?!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母亲愤怒地斥责道,将一个破碗摔倒地上。
赵招娣知道,她的母亲早就看那个破碗不顺眼了,家里不是没有好的,只是父亲不让她用罢了。如果这次生的是一个弟弟,或许她还能用上一个好一些的,碗。
“妈,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赵招娣低着头,忍住泪水,默默收拾着。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这样压抑阴暗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次年春天。戳我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