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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书看似是个轻松活儿,却不能离了人,万一下了急雨没来得及收,便功亏一篑;再者,应钊这些书大都有近二十年的年头,纸张又薄又脆,日头毒辣时若不及时翻面,便会将书页晒糊。

  镜春每日搬把躺椅在院子里坐着,翻一翻面、赶一赶鸟,闲暇时间便用来看书。

  晒书的地方离偏房不远,她时常听到风宴在屋里练习走路的声音,听着听着,手中的书便忘了翻页。

  风宴很勤奋,但过于心急,有时步子迈得太大太快便容易摔跤,他一摔就跟自己怄气,拧着一股劲儿逼自己,越是这般摔得越发厉害,好几次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镜春虽于心不忍,却也没有冲进去帮他,她知道他必定不愿意被人看到那副狼狈样子。

  一连晒了五六日,总算把书房里的书都晒了一遍,屋里的气味儿从潮湿的霉味变成了日头暴晒过后的焦味。

  镜春最后两天晒书时颇有些赶,就是为了把时间留出来好去参加周树的头七。

  周大伯和周大娘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两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几日下来仿佛苍老了十来岁,眼睛上覆了一层白膜,像是要生生哭瞎了。

  上午祭拜完,镜春没留下吃饭,赶回家做饭和风宴一道吃。

  刚转过路弯,她便看见自己宅子前立着位高大魁梧的男子,他身上的衣裳还未换成春装,是隆冬时才会穿的兽皮。

  “焦二,你出山了。”镜春笑着打招呼。

  镇里几大家猎户每到冬日便会结队进入凤栖群山狩猎,在山里一待便是整个冬天,连除夕都在山里过,等雪化了才会出来。

  靠着这几个月的狩猎,供给家里人一年到头的吃穿用度仍有富余。

  焦二家便是结队的猎户之一,镜春上一回见到他要追溯到去年十一月份了。

  焦二听见了声,木愣愣地转过头看她。

  他们在山里不便打理,出山时往往潦草得跟野人一般,但焦二每回来见她都会剃净胡须、换上干净衣裳,头一回见他这般不修边幅。

  “焦二,怎么了?”镜春见他脸色不大好。

  焦二滚了滚喉咙,声音滞涩:“镜春姑娘,我听闻你……你订婚了。”

  镜春脸上的笑淡下来:“是有这么回事。”

  她正打算和焦二说明情况,家中有病人受不得吵,今日不便请他去家里坐,结果走到近处,她发现院门竟然开着半扇,风宴正对门口坐在院子里,面色冷然。

  镜春大惊失色,每回她出门都会叮嘱风宴将门从里锁上,若是有人来,开不开门随他,万一他要出去,也不会因为门从外上锁而出不去。

  这是怎么回事?风宴向来不会给她和陈府家仆以外的人开门,难道有人强闯?

  焦二适时道:“我方才来敲门,手上一用力门便开了。”

  镜春了然,松了口气,想必是风宴忘记上锁了。

  她往门里看去一眼,风宴岂止是脸色冷,眼里还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焦二虽长得强悍,但为人温厚,除了不小心打开门,应当不会有别处冒犯他,何至于这般不客气。

  她不着痕迹站到门口,用身体挡住风宴的视线,问:“焦二,你找我有事吗?”

  “我听闻你订婚了……”他又说一遍。

  镜春点头:“是,和门里这位陈公子。”

  焦二的呼吸声都带着颤抖:“镜春,我五月份就弱冠了,爹娘说会给我议亲,你怎么就定亲了呢……”

  “……”镜春倏然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未说出话来,她从不知焦二对她有这般心思。

  焦二陡然激动:“你图他什么?他是个残疾,身子骨那般弱,若有人欺负你,他都保护不了你,怕是连孩子都生不了!你跟着他哪里有好处?我家虽不如陈家富裕,但靠我爹和我们兄弟打猎,日子过得也舒坦,你若是想,我们可以到镇上买宅子,我往后一定努力打猎,多挣些钱让你过好日子!你把与他的婚事退了吧!……”

  “当面挖墙脚,你爹娘没教过你做人?”

  轮椅压在地上辘辘作响,风宴上前将镜春拉到自己身后。

  他虽处于低位,但气势半分不输,正面对上焦二:“我与镜春订亲的时候你连路都不会走,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你说我身子骨弱,呵,你长得五大三粗又如何?上了战场、见了真刀真枪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你一个莽夫,大字不识几个,再努力打猎能富到哪里去?镜春在陈家多的是丫鬟婆子侍奉,在你家便要洗衣做饭伺候一家子人,你说有什么好处?”

  “你……!”焦二气得面红耳赤。

  “好了。”镜春抓住空隙站到两人中间,朝左右各看一看,对焦二说:“焦二,我确实很早便与允之有婚约,因种种原由未与外人道,没想到会让你错付真心。允之不慎受伤,眼下需静养恢复,不便接待来客,方才诸多冒犯望你见谅。”

  她偏向风宴,焦二自然能听出来,一脸戚然地看着她。

  宅子另一头忽地窜出两道高壮人影,与焦二作同样的装扮,飞快跑上前拽着他走:“臭小子,人家名花有主,你别惦记了,丢人不丢人!”

  “二哥,往前看吧,你和镜春姐有缘无分。”

  焦二僵直走出几丈远,后知后觉般“呜”地一声哭嚎出来:“大哥,三弟,我是真喜欢她!”

  “唉,喜欢也没用,走吧走吧……”

  焦家三兄弟走远,镜春和风宴停在门口面面相觑。

  “他对你倒是真心。”风宴说得不阴不阳。

  他的脸色仍旧难看,想来方才焦二口不择言戳伤了他。

  镜春内心忐忑,此事并非她所想,她担心风宴会迁怒于她。

  “我不知情……先前我从县城迁回安宁村,宅子久无人住,需要重新修葺,焦伯父带着焦家兄弟来帮忙,我那时才与焦二结识,平日也不过是邻里之谊。”

  风宴见她这幅惶恐模样,心里越发不畅快。

  他方才与焦二呛声,不过是因为对方口出恶言惹了他,而非真的争风吃醋;但若换作一个不明事理的,说不准会因为此事责怪她招蜂引蝶。

  那焦二也谈不上有多喜欢镜春,明知她有一份门第相差甚远的婚约,还当面挑衅她的未婚夫,可有考虑过他拍拍屁股走人,她该如何面对剩下的烂摊子?说到底不过是泄私愤罢了。

  “他单相思,与你何干。”风宴瞥她一眼,“人就喜欢自己没有的,他长得难看,肚子里又没点墨水,喜欢你也正常。”

  镜春稍稍松开一口气,心上的石头挪移开。

  她反手将院门关上,推着风宴的轮椅往回走,问道:“他在我回来前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

  风宴支起一只手撑着头,有镜春推着轮椅,他自己便懒洋洋的。

  “他问我是不是残废了。”

  镜春的手指蜷了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焦二这人心直口快,说话不大聪明,或许他只是纯粹询问,但这句话难免冒犯人,尤其风宴定然十分忌讳。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他忽然沉声问。

  镜春瞬间提起心脏:“我……”

  见她紧张,风宴恶劣地哈哈笑出来,他转回头对她挑了一下眉:“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当然不是残废,待伤好了,我还能骑马射箭呢。”

  “……”镜春抿了抿唇,没忍住蹙起眉,手上骤然撤力,轮椅陡停,风宴的身体往前晃了晃,他下意识紧紧抓住把手。

  “我去做饭了。”她把他留在院子里,转身往厨房去。

  风宴笑得咧出一排皓齿,扬声道:“还以为你是属棉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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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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