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毓莹为规劝在祠堂静思己过的哥哥,特意请了刚回府的三叔做中间人。
哥哥脾气倔,若是请父亲说项,估计得先挨通鞭子,若是请同辈的堂弟劝说,哥哥根本不会听,只有年纪相仿辈分又高的三叔最合适。
崔颢昨晚回府就被母亲拽着看画册,还说今日的春日宴也是为给他相看亲事,更替他安排了好几位世家贵女,让他挨个见面。
崔毓莹一找他,他就立刻同意了。
与其周旋在一众女子中间,不如跟鬼迷心窍的侄子谈心,还能落个清净。
到了祠堂,崔颢见到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崔少卿,微微一愣。
自家芝兰玉树的侄子竟然憔悴了不少。
“少卿,你着相了。”
崔颢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挺直腰背回道:“三叔,从前我什么都听家里的安排,读书、科考、入仕,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见到秋娘,我才知道,世间竟还有如此坚韧不屈的女子,我想保护她,让她不被世事磋磨。”
崔颢头皮有些发麻,他这侄子怕是癔症了吧。
这世上坚韧不屈的女子多去了,北疆战事频繁,男丁除了上战场就是干体力活,哪家女子不是一边放牛一边养家。
更有甚者,战事骤起时,女子都要拿起锄头迎敌,保家卫国的劲头不输男人。
侄子就是在富贵乡待久了,偶尔见到自食其力的女子觉得新奇罢了。
他反倒认为像母亲和大嫂这样的世家贵女更厉害,操持家务时条理清晰,处理棘手事情时杀伐果断,即便离了男人也能打理好庞大的家族,确保全家上下百十口人衣食无缺,夸句女中诸葛都不为过。
但他知道侄子现在听不进去,只能徐徐善诱:“少卿,你要知道,凡事应该有度。咱们作为世家子弟,享受锦衣玉食,更不能任性妄为。有的时候,你越在乎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喜欢的东西应该藏在心底,而不是摆在面上尽人皆知。”
崔少卿看向滔滔不绝讲大道理的崔颢,忍不住反问:“三叔,您说的好听,为什么祖母给您相看亲事,您都避而不见,反而还躲到北疆去了?”
崔颢直接给他一个大脑盖,“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非得逼我动手是不?我虽然不成亲,但也去北疆立了军功,也算光宗耀祖,你为家里贡献了什么?”
崔少卿倔劲一下就上来了,站起来反驳道:“我也三元及第,怎么就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崔颢终于知道大哥为什么不愿意跟亲儿子说话,他这侄子简直是扛东西四十里地不换肩,抬杠的一把好手。
“你是靠自己三元及第的吗?没有家族的滋养,没有名师的教导,没有祖父在你科考的时候递名帖,凭你自己真能考中状元?痴人说梦吧!”
“我的军功,是靠着自己一场场硬仗打下来的,我用一身伤疤换来自己的尊严,无愧于心。你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还是长房嫡子,就应该担负起繁衍家族的重任。要不你官位别要了,嫡长子的身份也弃了,跟你的心上人坚韧不屈地过日子去吧!”
崔少卿登时就闭嘴,崔府长房嫡子是他在外面受尊重的根本,他又不是真疯了,怎么会放弃身份。
“三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让阿昭承认秋娘,以后我也会努力拼搏,为祖上争光。”
见崔少卿终于说了软话,崔颢也消了气,又不是自己儿子,他跟着义愤填膺干嘛。
“昨天我看到阿昭了,人家好好的尚书嫡女,没道理总受你的气。你知道心疼秋娘,人家爹妈也心疼女儿,你先把阿昭哄好吧,别拣了芝麻,丢掉西瓜。”
崔少卿小声嘀咕:“秋娘不是芝麻。”
崔颢火气一下又上来了,拎着他的脖领子就怒吼:“爱是啥是啥,我现在就负责把你领出去,让你跟阿昭赔礼道歉!”
三叔手劲太大,崔少卿赶紧服软:“知道了三叔,你先把手放开。”
崔颢瞪了他一眼,真是一身犟骨头,非得把好人逼成坏脾气,活该跪祠堂。
叔侄二人一路东行,来到后院,恰巧看到沈昭和崔毓莹正在放风筝。
沈昭一身妃色衣裳,白皙的脸庞因跑步微微泛红,笑语嫣嫣的样子格外动人。
崔少卿却眉头微皱,略带嫌弃的说:“怎么穿成这样,还连跑带跳,一点端庄淑女的样子都没有。”
崔颢翻了个白眼,“要不你找个卧病在床的?肯定不能跑也不能跳,正好让你满意。”
崔少卿:......
三叔今天火气好重。
崔毓莹看到哥哥,立刻拉着沈昭小跑过来。
“三叔,哥哥,咱们去喝杯茶啊?”
喝茶方便聊天,她早就准备好了。
“阿昭。”崔少卿轻唤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沈昭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向摆放茶具的凉亭。
往日崔少卿这般唤她,沈昭都会像小鸟一样雀跃地跑过来,但显然这次没有奏效。
崔毓莹给三叔使了个眼色,两人并坐在一排,故意给哥哥和沈昭让出位置。
沈昭面无波澜,平静的坐下。
“阿昭,喝茶。”崔少卿亲自为她倒上一杯茶。
两人相识十年,以往要么是丫鬟倒茶,要么是沈昭主动倒茶,崔少卿倒茶还是第一次。
在崔少卿看来,这已经算是道歉,再多的话他说不出口。
沈昭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只觉茶水入嘴清香怡人,甘甜适中。
她放下茶杯,依然不看崔少卿,也不说话。
崔少卿眉头紧皱,显然心情不悦,“阿昭,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你还要怎样?”
沈昭轻扯唇角,冷笑道:“你崔大少爷天资聪颖,前途一片光明,是京城女子竞相爱慕的对象,就算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跺几脚也是应该的,我又能怎样?”
崔少卿“砰”的一声放下茶盏,“沈昭,我放低姿态向你道歉,你也要适可而止,别得理不饶人!”
“放低姿态?”沈昭上下打量他一番,“崔大少爷的放低姿态就是摔杯子放狠话?我劝你还是别放低了,免得把我吓到。”
“你......”
沈昭和他说话一向都是温言细语,从来没有这样牙尖嘴利的时候。
“看看你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哪堪做人妇?”
沈昭顿时起身,怒喝道:“既然我不堪做人妇,崔大少爷也别委屈自己,请另娶他妇吧!”
崔毓莹赶紧站起来把沈昭按回座位上,开始做起了和事佬:“阿昭,你快尝尝我新泡的花茶。这茶从选用、制作到炮制,乃至煎制出盏的时辰,都精确到极致,实乃上品。”
“三叔、哥哥,你们也尝尝。”
崔颢看了眼吹眉瞪眼的侄子,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昭,无奈地摇摇头。
傻侄子是真不会哄姑娘啊。
就在这时,崔少卿的贴身小厮跑到他身侧,附耳低语起来。
“什么?”崔少卿立刻站了起来,他狠狠瞪了眼沈昭,随即向崔颢说道:“三叔,我要出去一会。”
崔颢看他的神色就把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厉声制止:“府里都是客人,你哪也不能去!”
崔少卿咬了一下后牙槽,坚定的说:“就算父亲在这也没用,谁都别想拦我!”
说完他转身就跑了。
崔颢刚想起身去追,却被沈昭拉住袖子,“三叔,让他去吧。”
不去戏就唱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