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成为了太子之后,便顺理成章继承了江逾白此前所拥有的一切。
——包括琳琅。
这场宫廷内的风云波诡丝毫没有影响到琳琅,江逾白倒台前她是风光无限、深受宠爱的太子伴读,江逾白倒台后,连那些对琳琅心存怜惜的众人,都没能料到琳琅还能继续给太子当伴读。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对于未来储君而言亦相差无几,哪有说把前任太子的伴读若无其事挪过来继续用的?可江月白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尚小,这般叛经离道的胆大妄为了。
甚至,江月白对琳琅的讨好和欢喜,也是一比一复刻的江逾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谁都阻止不了他。
以至于,琳琅总会产生自己还在江逾白身边的错觉。
江月白分明年幼江逾白两岁,可他也喜欢用他那奶香奶香的身体拥她入怀,像个好奇的仓鼠给她喂食,那张尚且婴儿肥的脸颊时不时地蹭着她,那根白嫩的食指会按着她的唇让她多笑笑。
琳琅不讨厌奶团子。
江月白在琳琅心中只是个尚且年幼、仍旧不谙世事的奶团子罢了。
虽然原文里,日后他会长成黑心肝的芝麻汤圆,但她不认为现在的江月白,才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神色恍惚,再一次在江月白身上看到了江逾白的影子之后,琳琅缓缓抬起清冷的眼眸,娓娓道:
“太子殿下,若您是想模仿晋王殿下的为人处世和为君之道,您并无必要模仿晋王殿下此前对待琳琅的方式。您在琳琅心中,是江月白,也只会是江月白。”
称呼太子的名讳是相当僭越的一件事,但琳琅就当自己少不更事所以出口僭越了。
她的言外之意是让江月白做自己便可,他在她心中不会是任何人的影子。
可江月白闻言,却是整张脸都白了,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清澈纯粹的眼底翻涌出脆弱而扭曲的阴暗。
他一笑,却是笑容苍白,笑得十分勉强、僵硬。
他对这句话的解读是,江逾白在琳琅心里是无可取代的。
心里像是被毒蝎子撕咬,这种由嫉妒、愤恨、不甘等各种负面情绪滋养出来的情愫,天生便带着自觉低人一等的卑微,像是莽莽荒原里强行长出来遍地的荆棘,摧毁理智的同时,也将自己扎得遍体鳞伤。
他压下心中阴郁,佯装不满,捉住她纤长如雪的手指,攥在自己手心里,低头,牙齿惩罚性地咬了下,在她的指尖落下了独属于自己的痕迹,这才弯着眼,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眼眸坚定清亮,用少年独有的含糊不清又温温软软的声调,有些固执地说:
“我一定会成为像皇兄那样优秀的人,我会向天下人证明,我江月白的才华和能力丝毫不逊色于——”
琳琅伸出孩童才有的细细短短的手臂,踮起脚尖,白白嫩嫩的手掌连忙捂住他的嘴。
她抿唇,低声求了句:“太子殿下,我们小声点好吗?晋王殿下在呢……”
这是她能给江逾白最后的温柔了。
江月白这话若是被江逾白听到,属实太伤人了。
江月白望着她,掐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那般,压低了声音说到:“那又如何?孤已经是太子,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切都是我的,琳琅,你也是我的。”
琳琅半跪在他的膝上,睁着清冷纯粹如雪的双眼,伸长脖子伏在他的耳畔,主动抱着他的脖颈,低声道:
“琳琅相信殿下一定能不负所望。若殿下日后荣登大宝,琳琅希望殿下,能成为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君主。”
这个距离太近了。
琳琅温热的呼吸在他的耳畔弥漫开来,江月白那张如玉细腻的脸腾地就红了,如通透的红玉,身上的奶香味越发的浓郁,眼神闪躲着,不敢再看琳琅——
琳琅倒未曾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丝毫的问题,她只是不希望未来的江山社稷由一个暴君继承罢了。
可这个主动亲昵举动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太傅不由得将同情复杂的目光落在病恹恹趴在桌子上养病的江逾白脸上。
江逾白如今重病不愈,他本可以不用来上书房的,待在坤宁宫在榻上养病便可,谁知还是拖着罹病的身子强行来了上书房。
脸色苍白,唇色如纸,呼吸微弱,有气无力地趴着。
面无表情,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只睁着一双浅若琉璃的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琳琅,不知在思忖着何事。
江逾白的新伴读,荣国公府的小公子,沈纳川方才从外面摘回了枝夹竹桃,笑吟吟别在耳畔,潋滟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唇红齿白,色若春晓之花,生得一副拈花惹草的风流多情样。
他歪头观察了会儿琳琅,垂下眼眸,展开绘着红颜仕女的玉骨折扇,漫不经心对江逾白说道:
“殿下,这谢小公子当真有趣,对新主的适应能力快得令人发指……臣此前听闻您放下君主的架子,无微不至照顾她将近一年的时光,若此事为真,这谢小公子真的有半点将殿下你放在心上过吗?”
江逾白攥紧了拳头,呼吸都几乎停滞,浓密的眼睫颤抖,难过地闭了闭眼。
心脏近乎滴血。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是把快刀。
琳琅天生七情淡薄,没有十年以上的日夜相处,万事万物极难入得了她的心,沈纳川此言并非信口雌黄。
她确实不曾将江逾白放在心上过。
但也不代表她对江逾白一点情谊都没有,她只是不想在这个世界陷得太深。既然剧情走到最后都是反目成仇的情敌,她交付真情最后只会伤到她自己罢了。
既如此,不如封心锁爱。
缓了许久,江逾白手肘压着雪白的衣袂,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琥珀色的眼眸翻涌出若有若无的阴郁,遥望着沈纳川,意味不明问了句:“沈纳川,你知晓为何本王明知你所言相当逆耳,还是决定选你为伴读吗?”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可他还没有输。
沈纳川闻言思索了片刻,脑海中一个恐怖的想法骤然闪过,他的瞳孔震动了一下。
耳畔的夹竹桃枝从耳畔坠落,花瓣散落了一地。
江逾白这么一提,他似乎就明白了,
江逾白想和他们荣国公府合作,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虽然内心震惊,但沈纳川仍旧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角,提起朱笔,悬腕而起,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几行字,字迹章草,力透纸背,不易识别——
若是事成,殿下金口玉言,可以允诺臣任意挑这天下美人吗?
江逾白提笔,用同样的字体回他。
江逾白:自是可以,不过你也就这点志向了。
沈纳川:人生在世,就得活得风流快活,不是吗?男人,不过食色性也。
……
七年里,江月白在裴临渊的辅助下,用铁血手腕清除了不少王朝了沉疴积年的弊病,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确实是个才华横溢、处变不惊、锋芒毕露的储君。
连江逾白曾经望尘莫及的事情,他也能大功毕成。
可惜,他做得再尽善尽美,也终究缺了一份大爱——缺了一份作为当朝储君对黎民百姓应该存有的大爱。
在他心里,滔天的权势永远高于这个天下江山,他其实更像个玩弄权术的政客。
东宫,明德殿内。
灯火辉煌,明珠高悬。
一刻钟过去,江画眠端着酒杯,趴在桌案上,眼皮耷拉着,已经醉得不成人样。
见江画眠醉死,江月白黑白分明的眼眸已经逐渐恢复清明。
他清雅地站起身来,重重叠叠雪袖拖曳在朱红的桌案上,肌肤若雪,在煌煌灯火里,长身玉立。
江月白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幼态中显出万分的温柔而无辜,五官精致而昳丽,唇色是樱花般的粉色,工笔勾勒一抹浅浅淡淡,一身织金云纹锦缎雪袍,显得他的气质光风霁月,芝兰玉树。
他俯下身,细白的手腕从雪袖中探出,掐着江画眠的下颌,将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抬起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唇角的笑蚀骨的冰冷,目光更是如刀刃冰冷犀利,似乎要将她整张脸划破。
他温声说:“皇妹啊皇妹,你说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皇兄给了你多少次机会?皇兄阻拦了这桩婚事多少次?你非要撞这个南墙,好,你非要撞,皇兄就帮你撞个头破血流。”
语气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
周围的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屏气凝神,丝毫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东宫内熟悉江月白的下人,都知晓这是太子殿下极度愤怒的暴风雨的前兆。
这种情况,不见血封喉绝无可能,东宫内人头滚滚都堪称习以为常。
他们万万不敢触了这个霉头。
江月白此人为人处事分明残暴无常,在京中声誉却还甚为佳美,可见其手腕之铁血,心机之深沉、威仪之凛凛。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将真话传出去。
江月白修长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漆金檀木桌面,垂下眼睫,覆下一片漂亮的阴影,淡淡命令道:
“你们且将贵妃十六年前与人私通的证据再整理给孤看看,孤今夜再仔细检查检查,这些证据是否齐全,能否锤死怀柔并非皇室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