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思思与小伙子们东倒西歪的坐姿不同,双手抱膝,裙摆直到小腿中间有效地防止走光,腰杆笔直款款道:
“既然工作组领导在岛上和我们老百姓同甘共苦,那也无话可说,毕竟轮船卡在市领导手里,干着急没用。但困在这儿83人恐怕绝大多数都有工作,旷工三天不是闹着玩的,因此第一个要求是市里统一开具证明,让我们免于单位处分或扣工资奖金。”
“突发事件理应如此,包在我身上。”蓝京爽快答应。
“其次三天住宿、伙食费用都由政府承担,而且不得低于正常水平,同时提供必要的医疗、卫生等后勤保障,这一条也OK?好,”颜思思道,“最后则是赔偿我们的精神和误工损失,嗯,就按目前社会日平均工资三倍计算吧?”
蓝京道:“市里开具证明后单位不可能扣发工资奖金,因此我不认同第三条理由。”
颜思思道:“以我为例,本来跟男朋友约定到荷莲岛看丘比特箭景观不见不散,结果停航三天,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来却不能来,还是压根没来,从而对两人感情产生很大困扰,领导想想看对我的精神折磨有多大?”
“失去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是他的损失。”蓝京道。
“那就赔偿他的精神损失。”颜思思反应很快。
“但他不是当事人,”蓝京摆摆手,边站起身边道,“好啦涉及钱的问题我做不了主,需要回去层层级级请示,最终会有个折衷方案。现在,是不是陪我上船参观大家的住宿情况?”
颜思思道:“正想向领导反映关于住宿方面的情况,目前存在多个房间无法供水洗澡、电风扇故障、床板有裂缝等问题,凑合一晚也罢了,连住三天肯定受不了,请领导尽快协调修缮到位。”
蓝京很注意地瞟了她一眼:“没放到三个要求里提啊?”
“第二条‘提供必要的医疗、卫生等后勤保障’,包含在这句话里。”颜思思道。
蓝京夸道:“颜小姐很懂谈判技巧。”
“不敢当,单纯替游客们争取应有的权利。”她淡笑道。
说话间三位代表陪同蓝京来到游轮甲板,颜思思走在最前面,海风吹拂,隐隐飘来她沁人心脾的体香。
“关于男朋友的约定,是真是假?”蓝京低声问。
颜思思不动声色笑了笑:“真假对领导重要吗?”
蓝京道:“是否意味着你是83位游客里唯一的单身?”
她沉吟片刻,侧过脸吩咐另两位代表提前敲开所有房间的门,游轮上情侣居多,防止产生不必要的尴尬,等他俩离开静静地说:
“打探游客身份才是领导登船的真正目的,对不对?”
暗中惊叹她的聪颖,蓝京避实就虚道:“我好像没打听你的单位、职务吧?就是大致走走看看,领导询问起来心中有数……交钱就能登岛的隐患太大了。”
颜思思微微扬起俏脸,那一瞬间如同高傲的白天鹅,向无人的暗处踱了两步,道:
“准确地说共有36对情侣;4位省城来的大学生;1对姐妹、1对母女;有对做生意的夫妻,中午老公接到电话提前离岛;另外就是我,以及一位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
蓝京吃惊地打量她足有二十秒,脑海顿时腾起林士光所说“身份不同寻常的人物”,遂道:“很好,以你敏锐如斯的观察力尚且觉得身份不明,那个中年男值得一见。”
“三层最南端房间,他掏了双份钱一个人住,”颜思思道,“领导直接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哦,想必不愿中年男猜到他的探访与她有关,的确细致入微谨慎周全的女孩子!
来到三层那间,门半敞着里面没人,床头电风扇吹着热风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蓝京在门口敲了几下,没有进去,等了会儿便转身离开。
“领导……”
右侧甲板漆黑里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瞬间蓝京心里明白过来,停下脚步道:
“客气了,我只是一般工作人员。您住这间?我们说的话您都听到了?”
“从你跳下吊桥与颜小姐等人谈判,到上船视察房间,整个过程表现非常……坦率说我很久没看到这么踏实的年轻人,节奏和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基层锻炼过几年?”
“调到市直机关前我在镇卫生院、司法所工作了三年半,”蓝京道,“请问怎么称呼您?”
那人仍没露面,隐身在黑暗里悠悠道:“我不想撒谎,但我们之间还没建立起信任渠道,如果可能的话——你凭感觉就应该猜到对自己有好处,我想你做一件事来增进感情,然后我们再谈谈。”
蓝京沉默数秒,道:“您遇到麻烦了,是吧?”
“严格来说不算麻烦,只是容易被人利用继而产生不妥的后果,我喜欢完美,这个解释怎么样?”
那人语气里丝毫没有焦虑、不安、忐忑的情绪,相反信心笃笃。
“如果今晚来的不是我而是别人,您也会这么说?”蓝京好奇地问。
那人道:“不一定,我要结合观察的情况权衡得失,当风险大于机会时,我宁可面对不完美。”
蓝京犹豫了半分钟,深吸口气道:“您要我做什么事?”
“往我这边走三步……”
那人与蓝京相距不到一米,只隐约有些轮廓仍看不清长相,声音很轻地说,“精神病院419房间住的女孩没病,务必保护好她。”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没病为何住进精神病房?那人以游客身份上岛干嘛?“保护”的涵义是什么?
蓝京只问了一句:“与刘院长失踪有关?”
那人欣慰地说:“你很聪明……你太聪明了,所以我愿意赌一回!如何保护你见机行事,在那个女孩面前只要提‘外省游客’即可。”
“哦,您口音偏北……”
蓝京轻轻道。
那人也没否认,接着说:“做好这件事,最迟明晚来见我……越早越好,荷莲岛以及外围形势瞬息万变,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蓝京脱口道:“傍晚正府办有人坠楼,您知道吗?”
“你的话里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那人仔细审视他的脸,“这几天衡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呃,死者与你有关?”
“算了不提了,”蓝京感觉自己有点冲动,沮丧摇摇头道,“我回去了,我尽快过来找您。”
回到精神病院主楼监控室,常志伟站在大屏前紧盯各小组做精神鉴定的情况,蓝京简要介绍了游轮那边的情况并悄悄打量鉴定名单,还好,今晚分组行动马上结束,四楼患者都安排在明天下午。
“邓院长呢?我想找他对接一下游轮生活设施维修方面的问题。”蓝京问道。
常志伟微晒:“知道邓院长反复强调什么?没钱!游轮对精神病院来说只是捞外块的工具,稍微动一下起码好几千。眼下出这么大事儿,今后市里很可能严禁游客登岛,邓院长怎舍得继续往里面砸钱?”
“船舱房间又闷又小,游客们实在没法睡……”
蓝京也清楚这是实情,郁闷地独自出了主楼,然后一眼看到吊儿郎当背着旅行包的秦铁雁。
“你小子……”
蓝京指着他吃惊地说,“找寻呼为何不回?这么晚来荷莲岛干什么?”
秦铁雁一把将旅行包甩到台阶上,抓住他肩膀道:“跟我来……”
紧接着象急行军似的来到几百米外海边沙滩,瞅瞅四下没人,秦铁雁猛地旋身一拳将蓝京击倒在地!
伏在潮湿且带着咸味的沙滩上,蓝京轻轻擦拭口角边血丝,慢腾腾道:
“看样子你介入小米坠楼案用力过猛,被踢出调查组打发到这儿?”
秦铁雁如同暴戾狂躁的饿狼,飞扑上来揪着蓝京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小米生前与你见过面!你怂恿她干什么了?你要对她的死负责!”
蓝京定定看着对方,镇静道:“我怂恿吗?你对她做的事一无所知?”
接着他仔细叙述了送材料、目睹莫小米坠楼、有惊无险逃离市一招的经过。
“果然……果然……”秦铁雁一寸寸松开手,陡地一屁股坐到沙滩上,深深低头说不出话来。
“怎么查到我去过市一招?”蓝京最想弄清楚这个要命的问题。
“对面修鞋匠是我的线人,帮你补过鞋子,傍晚亲眼看见你背着小挎包进去,”秦铁雁道,“我已关照他严守秘密,不准告诉任何人。”
“市领导什么态度?自杀?”蓝京问。
“听说黄运雄逼迫参会人员在结论意见上签字,詹周五开始不肯,后来接到郭书计电话没多久乖乖签了……”
“居然惊动市委书计,好厉害!所以小米的死已成定案,就是畏罪自杀?”
秦铁雁跳起来嘶声道:“怎么可能自杀?!明摆着暴力制伏后从窗户扔下去的!其它楼层我已搜过可以排除,第一现场必定是九十两层偏东区域八个房间里的一个!”
“继续说。”蓝京道。
又颓然坐下,秦铁雁心有不甘道:“我拿不到九十两层住宿名单;案发时考察组领导还没回来理论上房间都空着;偌大的市级招待所只有大厅正门装了监控,也没看到你……”
蓝京道:“我从西门进的。”
“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
秦铁雁拧着眉头道,“你根本没反侦查意识况且知道避开监控,预谋作案者更不用说了!整件事……从对方要求小米提供举报材料起就是圈套,但没料到你那边掉链子,临时送举报证据结果多了个案发目击者。”
“是,谜一般的身份,全无痕迹的房间,小米赤着脚……”
回想起她生命前最后一刻的场景,蓝京心痛如绞,半晌道,“回去休息吧,我很累。这几天咱俩都消停些免得招来不必要麻烦,来日方长。”
秦铁雁狠狠抓了两把沙子狠狠抛到海里,大声道:“小米不能白死!我不会放弃!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