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熏风习习,树荫初密,暑气尚微。
京城西郊三十里,玉辂煊煊,龙旗招招,年仅十岁的大齐小皇帝元珩御跸于此,一众文武官员随扈从驾。
今日,乃是离京两载、平定了陇西叛乱的定国公萧彧归京的日子,为示隆遇,小皇帝亲率百官出城郊迎。
“今日定国公归朝,怎的长公主没来?”
“许是有什么政事急务给绊住了吧!”
“哪能就这般巧,正赶着今个定国公回来的时候有急务了?”
“可别扯什么急务不急务的了,我听说这两年里,除了递送军情的塘报公文,定国公可是一封家书都没给长公主寄过,长公主今日要是能来,那才是怪了。”
“要我说啊,这长公主心里对定国公的怨气怕是不少,毕竟两年前……”
……
随驾的队伍之中,有几个官员在后头窃窃私语着。
几个人口中议论着的长公主,乃是小皇帝元珩的亲姐姐,手握着摄政大权的平宁长公主元玥,而之所以扯上今日归京的定国公萧彧,却是因为平宁长公主与定国公是夫妻。
前头,鸾辇之上,小皇帝元珩似是听到了几人的低语声,转过头朝他们那边瞥了一眼。
“嘘,别说了。”
察觉到小皇帝看过来的目光,几个人赶紧闭了嘴。
只看了一眼,见几人乖觉住嘴,小皇帝也没说什么,转回身,便又继续端坐着了。
其实,倒也不怪官员们私底下议论,实在是平宁长公主与定国公这对夫妻,有些——特别。
你若是问整个京城世宦权贵之家当中,哪对夫妻最恩爱或者最不恩爱,怕是十个人可能会有九个答案,但要是问京中最有名无实的夫妻是哪对,那答案绝对会出奇的一致,答曰:平宁长公主与定国公。
而这根由,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身为大齐掌权人的平宁长公主元玥突然说要择婿,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那是好一个鸡飞狗跳,哦不是,是喧然躁动。毕竟,若能被手握大权的摄政公主择中为婿,那意味着的便是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于是乎,掌管着皇族事务,素来清闲的宗正府异常忙碌了起来,那段时日里,京中多少勋贵世宦之家,一个个是挤破了头地将家中适婚子弟的画像递进了宗正府。
然而,宗正府评核筛选,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两个月,一批又一批的画像呈递了上去,平宁长公主却是一直没点头,似乎是没有合意的。
人选迟迟未定,使得京城之中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什么高家六郎相貌清俊,可堪尚公主,什么柳家小公子文采风流,与平宁长公主郎才女貌,什么王氏长孙人品贵重,当为良配……,反正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
更有甚者,有人瞅准机会,趁势设了赌局,引得京城中人纷纷押注,图着乐子赌一赌谁最终能得平宁长公主青眼,可以鱼跃龙门。
而就在京中上下猜测纷纭的时候,毫无征兆的,一道赐婚圣旨突然下达,出乎所有人意料,平宁长公主竟选了定国公萧彧。
这样的结果一出,朝野一片哗然。
定国公萧彧,何许人也,其出身江都百年世家萧氏,乃名门之后,不仅是小皇帝元珩的亲舅舅,更有勤王救驾之功,年纪轻轻,便已爵封国公,官拜大司马,又兼太傅,端的那叫一个位高权重。
这么一个显贵人物,自然是无数人想着要攀附的对象,再加之萧彧其人又生得丰神俊逸、清雅出尘,不知多少人家巴望着要把女儿嫁给他,然萧彧这人虽谦谦君子,端方有礼,但性子却也清冷孤傲,给人一种淡漠疏离之感,上门提亲的不少,但都被无情地拒了,到后头,萧彧大概也是烦了,直言大丈夫当以国为先,国政未稳,自己暂无意娶妻,这才让那些不断登门的人打消了念头。
所以,当这么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下达之后,一时间揣测纷纭,其中最普遍的一种说法,是说萧彧是迫于平宁长公主的权势,被逼着接受赐婚的。
但不管猜测如何,赐婚圣旨已下,那这桩婚事便就是定了的。
然而,大婚当日,陇西王薛勖叛乱的急报传来,未及洞房,萧彧便换下喜服,披挂出征。
而这样一来,被迫接受赐婚的说法就更加甚嚣尘上了,都说萧彧这是对这桩婚事极度不满,宁可去打仗,也不愿与平宁长公主洞房花烛度良宵。
甚至,还有那么几个好事之人以平宁长公主的口吻写了那么几首闺怨诗,当中有一首传唱最广的,其诗有道:“洞房花烛君却离,罗帏锦帐影孤清。寸心杳与马蹄随,红帘难解新妇愁。”
可实际上,身为大齐的摄政公主,陇西战事一起,平宁长公主那是忙得脚不沾地,兵马、钱粮、军械……,样样都需要她决断,更不要说每日里还有那么多家国政事等着她处理,她哪有那个闲工夫作什么所谓的新妇愁。
“来了,来了!”
突然的,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闻声,随驾的一众文武官员纷纷抻长了脖子朝前方望去。
远处,有旌旗招展,踏踏马蹄声中,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行来,是定国公凯旋的队伍到了。
队伍之中,当先一人,戎服甲胄,御马而行,英姿勃发,正是定国公萧彧。
勒马行来,到了小皇帝驾前,萧彧下马而拜:“臣萧彧拜见陛下。”
早已下了鸾辇相迎的小皇帝元珩未说话,只是看了看随侍在身旁的李内官。
李内官会意,立时请出早已备好的圣旨,上前宣读:
“诏日:朕效古之圣君,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尔大司马萧彧,文武兼全,今平陇西之祸乱,解家国于危难,免百姓于罹患,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兹敕封定成王,赐黄金万镒,白璧十双……”
……
“恭贺定成王!”
“恭贺定成王!”
……
萧彧进爵封王,一众文武官员纷纷恭贺道喜。
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中,小皇帝元珩凑近萧彧,用略显稚嫩的嗓音说道:“舅舅,政务繁多,阿姐她……”
想起之前那几个官员的议论,小皇帝有心想着替他皇姐说句话。
萧彧神色平淡,颔首道:“臣明白。”
小皇帝闻言,忍不住看了萧彧一眼,可却也实在是瞧不出他舅舅萧彧是个什么情绪来,便又道:“舅舅今日才回来,待入了城,便先回府好生歇一歇,明日宫中设宴,为舅舅接风洗尘。”
“谢陛下!”萧彧称了声谢。
“是阿姐安排的。”小皇帝又补了一句。
萧彧脸上无波无澜的,只是淡淡道:“谢殿下!”
小皇帝元珩:“……”
他的道行实在是不够,琢磨不透他高深莫测的亲舅舅兼亲姐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