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姒从弘慈寺离开后,隔天就去了三清观。
弘慈寺与三清观都在郊外,但三清观更远更偏僻。
山坡之上一座道观掩映在几棵古老苍劲的银杏树下,一派幽静、肃穆之象。
入了观门,古木参天,松柏森森。
柳姒先燃香三支,再左手将三支香依次插入炉中,而后入殿向三清天尊叩头。
观中香客寥寥,除了她便只有另一对祖孙在此,看样子是求无病无灾,消厄除难。
由着小道引路,途中遇见一身着青色冠服的男子。
柳姒随意瞥了一眼后,顿住了脚。
她笑着叫住那道士,“道人留步。”
道士听有人叫他,停步转身,而后行至柳姒面前抱拳行礼,口中念道:“无量观,善信唤贫道何事?”
柳姒看着他缓缓道:“我想在观中做场法事,供个禄位牌。”
……
三清铃声萦绕在耳畔,法师身穿法衣,脚踩步法,掐诀念咒。
整场法事做完已是黄昏。
天灰蒙蒙的,瞧着雨将至。
“起风了,娘子仔细别着凉。”平意上前替柳姒披上件薄斗篷。
出门在外,若是有外人,平意便唤柳姒为“娘子”。
之前偶遇的青衣道士名为李衡子,方才那场法事他也有参与,现下由着他送柳姒出观。
“方才法事上,见李道人道术高深,气度不凡。想来上京城中,不少问道的贵人都寻道人为他们诵经讲道吧?”柳姒笑着问。
李衡子闻言掐了个诀,“无量观,贫道法力微薄,尚未有资格与贵人们传道。”
“是吗?”闻言柳姒惊讶,“那还真是可惜了。道人的一身修为,如此埋没实在遗憾。若是有心,道人可来寻我,我向来惜才,不忍见遗珠蒙尘。”
对此李衡子并未回答。
恰巧到了观门,柳姒道:“今日之言,李道人可细细思索,多谢道人相送。”
李衡子微笑,“慈悲。”
-
三月廿二,春。
风拂垂柳,花开遍地。
去岁淮王妃得弘慈寺降福,终得一子。
淮王大喜,广下请帖,于今日宴请宾客,为王妃和小郡王庆百日;并上书请封小郡王为淮王世子,圣人允之,赐封赏数件珍宝。
淮王妃乃秘书监嫡女,淮王与之成婚后虽一直无子嗣,却始终未纳他人,夫妻二人恩爱非常。
上京女子皆艳羡淮王妃能得此郎婿。
女席上,淮王妃身穿深红色襦裙,外披金丝雀鸟百花大袖衫,头戴红色兔绒抹额,抱着小世子在席间与众人笑谈。
今日淮王府自然也给柳姒下了帖子,而她此刻正坐在席座上执杯饮酒。
众人皆围在淮王妃身旁,无人注意她,她也乐得清净。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同样独自一人的还有肖成碧,她见柳姒一人坐在那儿吃酒,起身上前扣指置于右腰,微蹲行了一礼。
“怀淑公主万福。”
柳姒颔首示意,见来人是个小娘子,看着有些眼生,笑问道:“不知是哪家女娘?”
“回公主,臣女名唤肖成碧,家父乃中书舍人。”肖成碧答。
“原是肖娘子。”柳姒听罢示意她坐下,为她斟了杯酒,“请。”
肖成碧落座道声谢,与她碰杯后一饮而尽,“公主怎么不去热闹处,反而自个儿在这儿吃酒?”
“我向来不喜热闹,况且娘子不也独自一人?”说着柳姒又给她斟了一杯。
肖成碧撇了撇嘴,似是不悦,“我与她们说不到一处去,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天生比之旁人愚笨些,他人皆爱戏弄娱笑于她,是以渐渐的她不喜与那些名门贵女待在一处。
柳姒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肖成碧是个活泼性子,席间又无人与她说话,许是憋坏了。见柳姒不开口也不觉尴尬,在旁说个不停。
内容也是些小娘子们喜爱讨论的东西。
正听到哪家铺子的珠钗好看时,见一妇人状似寻人,柳姒放下酒杯问道。
“那可是你阿娘在寻你?”
肖成碧转头看去,见果然是自家阿娘,赔礼说:“不知阿娘找我何事,成碧先走了。”
就见肖成碧起身快步走到那妇人面前说了些什么,妇人见了柳姒,在远处致了一礼后告辞。
只是走之前,肖母神色温柔地替肖成碧整了整衣襟。
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看着母女俩离去的身影,柳姒沉默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觉得头晕,起身离席准备散散酒气。
行至一观景亭处,见大片桃花,各色各样,昨夜的雨露睡在花瓣上,显得娇俏可人;池边垂柳轻触水面,泛起涟漪。
听闻王妃喜爱桃花,于是淮王便于王府后院种了大片桃树,如今正是盛花期,她想着看看也无妨。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着实美丽。
她踮脚凑近些看看,却没想饮了酒头晕,柳姒一个不稳扑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想:幸而近处无人。
不然丢脸就丢大发了。
正欲起来,就听见一男子大笑的声音传来,如魔音贯耳,实在可恨。
“哈哈哈,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得摔在地上不起来?”
闻言柳姒狠狠转头看去,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孽障如此没有眼色,看不出她此时的窘境。
就见不远处站着三人,边上的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意气风发、气势刚健,一身武将装扮,正张着个大嘴放肆狂笑。
柳姒使力抓着树干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尘,咬牙切齿道:“桓王世子别来无恙啊。”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柳恺见是柳姒后,顿觉尴尬,立马闭嘴摸摸鼻子干笑两声:“啊哈哈……原来是怀淑公主啊。”
怀淑与他勉强算是一起长大,少时两人见面还能聊上两句,只是大了以后柳恺反倒避嫌,两人少了来往。
她将目光移向柳恺身旁人的身上,顿时愣住。
中间立着的正是谢大郎君谢晏,一身白袍华冠,身如苍松。
容貌俊美无俦,虽生得一双多情眼,但不笑时自有一股清冷孤傲之感,令人不敢靠近。
他道:“公主安。”
柳姒点头。
另一个长袍男子,柳姒没见过,许是看出她的疑惑,谢晏开口为她解释,“这位是新科探花郎裴简。”
裴简拱手作揖,“怀淑公主万安。”
她暗自打量着裴简,比不得谢晏容貌好,却也是个清俊的郎君,看着自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
这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裴简么?
突然,谢晏递过来的青色手帕打断她的思绪,她愣了一下,看着他不解。
“公主脸上有脏污。”声音温润如玉石之声。
“多谢。”柳姒匆忙接过帕子轻擦去脸上的尘泥,帕上别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旁的小厮适时出声提醒道:“郎君们,前厅宴席快开始了。”
看着手中明显男子样式的帕子,柳姒为难,“谢大郎君,这帕子……”
谢晏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小厮机敏,当即躬身上前准备将那帕子接过。
却被谢晏抬手止住。
“无妨,给我便是。”
此话一出,小厮脸上错愕尽显。
毕竟自家郎君从不轻易与女子接触,向来分寸有礼。
柳姒没去管那小厮的异样,将这帕子折好放在谢晏掌中,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
谢晏手掌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
柳姒交还帕子后,便告辞离开。
只是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
“脏了,拿去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