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金口玉言,吴实禄只能遵命,像捧着个活宝贝似的捧着那玉匣退下了。
其实照他说,圣上想给信远侯府的小姑娘赐名,那是天大的荣耀,一道旨意下去,同沐天恩,谁不感激涕零?
但圣上却偏偏说:“这是她的名字,恐她自己也忘了,想法子送去她手上。”
又要悄悄的,免得让“那些鸡零狗碎之人”知道了,平白惹些龌龊。
于是吴实禄只好捧着玉匣想法子,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送到那位——现在他心中已升级为小祖宗的小姑娘手上。
欸?
还真被他琢磨出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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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寿堂西侧的厢房内,宁儿正换了寝衣,卧在被褥里与春草二人闲话。
春草伏在她耳边嘀咕:“咱们侯爷房里呢,只有一位叶姨娘,听说是夫人原本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做主抬了姨娘,叶姨娘曾养过一位小少爷,可惜长到五岁发风热没了。听说侯爷当时好一阵伤心,原本少年早夭,是不得入祖坟的,但侯爷却硬是为他添足了寿数,取了学名并字,入葬坟茔并享了香火。”
“听说为了这一件故事,当年还和夫人弄得不大痛快,夫人礼出大家,最是重视规矩。不愿意为了个没长成的庶出哥儿,如此兴师动众,但胳膊没拧过大腿,这事最终还是叫侯爷办成了。”
“也是为了这一桩,叶姨娘对侯爷是感激涕零,倒是与自家小姐渐渐远了些。”
宁儿笑着拧春草:“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编排人的故事,阿弥陀佛,竟然还议论起侯爷夫人的房里事。”
春草小声笑道:“又不是什么秘密,资格老一些的姐妹们无人不知的。”
宁儿盯着顶上藕粉色暗云纹锦帐出神,道:“只看这一桩,就知道侯爷是个极疼爱孩子的,难怪对我一介孤女,也这样看顾。”
春草却攥住了宁儿细白的手腕子,轻声道:“可不见得,侯爷对姑娘,那是十成十的上心呢!我说了姑娘别骂我。”
宁儿到底年幼,还有些孩子心性,闻言那双琉璃似的眼珠子一转:“你说来,我不告诉别人去。”
春草继续发挥她超强的八卦能力:“听老夫人身边的姐姐说,明天一早就该去罗尚书府上接咱们侯府的少爷小姐回府。”
宁儿反应过来,春草指的便是侯夫人罗氏所出的一对双生子,信远侯府嫡出的大少爷沈成瑛与大小姐沈如瑶。
春草神神秘秘地说:“这二位小主子一出生就极得宠爱,是一对顶有福气的龙凤双生胎,满京里谁不羡慕。外祖家也疼得不得了,过几个月就惦记着接回府上小住,真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偏偏,不得侯爷喜欢!”
宁儿大吃一惊:“春草别胡说了,侯爷怎么不喜欢自己嫡亲的儿女!”更何况,还是一对金童玉女般的龙凤胎。
春草却道:“我也只是混听来的,姑娘只当笑话听就是了。说是孩子出生的那几年,正赶上侯爷领兵去了边关,等侯爷回京,那两位小主子也不小了。但起初侯爷仍是极疼爱的,只是后来接连出了几桩小事,惹得侯爷渐渐不喜了。”
宁儿奇道:“那样一对金尊玉贵的宝贝,纵使闯祸,又怎么舍得疏远?”
春草压低声音:“那么些年前的事,谁说得清,但有一遭听得真真的。侯爷早年间有两只爱宠,是一对浑身雪白的鸳鸯眼狮子猫,其中一只有次在花园中意外撞上了大小姐,小姐便让奶嬷嬷去将那猫儿捉来,猫自然不肯,便抓挠了派去捉猫的下人,大小姐生了气,生生让人把那猫捉来摔死了!”
宁儿听得悚然一惊!
“谁知那猫当时已怀了孕,一尸数命!另一只猫得知伴侣惨死,竟也数日不食不水,追随去了。那时侯爷刚从战场血战而归,见了太多生死,正是在府中斋戒茹素的时日,见到这样的惨事,真是勃然大怒。”
宁儿听到此节,已是目瞪口呆,春草却继续说:
“当时大小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侯爷斥她说‘冲龄幼子,竟如此贪顽酷烈,如不严加管教,日后必将连人命也不放在眼中’。侯爷要罚大小姐,但夫人却拦着不许,说从没有为畜生妨碍主子的道理,又说大小姐只是年幼无知,长大便好了。”
“如此争执一番,最后却是侯爷让步了,但那之后,除了起居衣食,侯爷便不大过问儿女之事了。”
宁儿长长叹息一声:“这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真真假假的,也不必全信实了。”
春草将自家姑娘的被角掖好,将床幔放下,烛光下,宁儿的眼睛里漾出一点狡黠,她做了总结:“总之咱们以后见到他们避着点走。”
春草嘿嘿一笑:“姑娘别怕,只是说给您解闷的。”
说着她将灯熄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便隐没在夜色里:“再说了,您瞧着吧,任谁也不会让您要避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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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归颐堂内却仍点着灯。
罗妙芸翻了个身,叫了声:“朱绡。”
一个杏仁眼尖下巴的丫鬟应了一声,忙从榻上起来:“夫人,奴婢在呢。”
罗妙芸闭着眼问:“明儿接瑛儿瑶儿的车可安排了?”
朱绡忙道:“主子放心,今儿一早便交待过了。林管家很知道规矩,给老大人老夫人、罗大人和夫人及几位哥儿姐儿的礼也都预备好了。”
罗妙芸“嗯”一声,罗家如今是她嫂嫂当家,爹爹和娘亲疼外孙,但瑛儿瑶儿一住便是小半月,做女儿的却不能失了礼数。
“府中的事如何了?”
朱绡一听,这问的就是松寿堂那边了,忙道:“如今府中上下都知道松寿堂来了位表小姐,老夫人连翡翠都拨了去教她规矩。那丫头倒是不声不响的,只躲在老太太房里不出来。”
罗妙芸闻言嗤笑了一声,却说了句极刻薄的话:“这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朱绡忙道:“可不是,便是个破落户家的小姐,也值得老太太这样?我瞧着府里不少人私下说,老夫人是看上那姑娘,存心了要抬举她呢!”
罗妙芸却不当回事:“呵呵,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也不看看有那个命吗?”
“等等?”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不对,猛地爬起来,一下子抓住了朱绡的手:
“明天你给我看牢了!我的瑛哥儿,可不能让个乡野丫头祸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