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岁这一晚的确做了个好梦。
好奇怪。
为何她总是会梦到一个让她可望而不敢即的男人。
时而如一个吃人的恶魔毫不留情地将她拽入无尽的深渊。
时而又似一个温柔的神人将她带出了苦海。
她在梦里很想要伸手抓住他,可是她怎么努力都够不着他。
晨时的金光穿入雕花窗户,照在闪着光的鲛纱帐上。
烟柳画桥撩起纱帐,伺候沈嘉岁起身更衣。
她对于宫中的宴会并无过多的在意,在穿着打扮上相较于各大世家贵女来说,简单随意却从不失雅致与端庄。
太子的接风宴盛大,宴席从内殿摆到了大殿之外。
镇国将军在朝中地位高,坐席在内殿。
场上的贵女成群,每个人都认真又细致地装扮了全身,只愿周韩璟能多看她们一眼。
殊不知众人以为的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周韩璟根本连眼帘都不屑于抬起。
沈嘉岁乖乖地坐在坐席上。
她低着头,轻蹙着眉,认真地嗅着手心里托着的几味药材。
“太子殿下驾到!”
长身玉立的男人身着玄色绣金纹巨蟒的衣袍,劲瘦的腰间系着墨蓝色稀玉腰带。
冷白如玉的俊颜上覆盖了一层本该有的温柔。
一举一动都矜贵斯文得不似人间人,更像仙境的神仙。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周韩璟。
他却将目光投给了那个低着头,认真分辨药材的姑娘身上。
他浅浅勾唇,宽袖下骨感分明的长指微微蜷了一下。
烟柳和画桥自周韩璟出现,她们的眼睛就没有再眨过,小嘴大张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烟柳轻轻推了推沈嘉岁,声音都颤抖了不少。
“小姐。”
沈嘉岁将药材放下,侧首问烟柳:“怎么了?”
沈嘉岁瞧着烟柳画桥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不明所以地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向高台。
下一秒,就变成了三个人大张着小嘴。
她看过去时,周韩璟的正巧也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
沈嘉岁呼吸一窒,她深吸了一口气,淡定地低下了头。
装作若无其事。
可她心里早就乱成一团。
韩公子。
他是太子?
他竟是太子?
周韩璟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逃避他目光的小身影。
玉白的长指捏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后来周寅说些为周韩璟庆平安归来的话,沈嘉岁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直到有人唤她。
“太子此次出征伤势破重难愈,听闻沈将军的小千金精通医术,宫中御医都比不得,况且还是沁贵妃的侄女,既然如此,朕便命你留宫为太子治伤如何?正巧贵妃近来身体不适,你也好为其诊治一番。镇国将军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沈肃和薛临翊都猛地抬起了头。
沈肃起身,“臣的小女本就要入宫陪贵妃娘娘,若是她的医术能帮上太子殿下,确是将军府的荣幸。”
周韩璟垂着眼帘又饮了一杯酒。
沈嘉岁起身,有条有理地欠身行礼。
“陛下有令,臣女遵旨。只是臣女的医术并未像传闻中那般厉害,担心救治不周。”
周韩璟挑眉。
他放下了长指中捏着的玉杯,“沈小姐过于谦逊了,孤信你。”
沈嘉岁看着周韩璟灼热又温柔的目光,眼底不禁流露一丝不解。
她莞尔一笑,“多谢太子殿下信任。”
“孤的身子还有些不适,不如宴会结束后,沈小姐便给孤看看伤口?”
沈嘉岁不慌不忙地应下,“臣女知晓。”
宴会结束后,沈嘉岁就随着周韩璟的侍卫去了东宫。
东宫太大,跟着侍卫转来转去她脑子都快要晕了。
侍卫推开门,只让她一人进去。
沈嘉岁愣了片刻,抬步跨了进去。
一入华贵的大殿,她便看见坐在太师椅上的周韩璟。
传闻不都说太子温和清雅么?
从她踏进大殿那一刻起,不知为何,总感觉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嘉岁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
那双深情醉人的桃花眼好似一双蟒蛇的眼睛。
再多看一眼,仿佛就要被他生吞进腹中。
沈嘉岁咽了咽口水,强忍下自己这番无厘头的想法。
她慢条斯理地向他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周韩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手臂。
“不必多礼。”
“贾姑娘。”
他身上清凛的香气与大殿沉闷的调子格格不入,倒是典雅矜贵。
沈嘉岁抽回自己的手,稍稍后退了一小步。
“太子殿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欺瞒您。”
她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周韩璟听着十分刺耳。
他浅笑。
声音清越好听,语调温柔勾人。
“正巧孤也骗了你,我们两清了。”
沈嘉岁抬起头对上他微微弯起的眉眼,松下了一口气。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太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她渐渐放下了紧意。
“那太子殿下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孤身上的伤,似乎又裂开了,不知是不是宫中的用药不如沈小姐的。”
“臣女能否看看?”
她问得认真,就只是一个医者问患者。
周韩璟眼底那份让人不易察觉的薄雾也悄然消散。
他坐在大床上,慢慢地解开了腰带,露出了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
如他所言,精瘦坚挺的肩上那道伤疤果真是不愈反损。
她说了几种伤药的名字,命人去取。
伤药取回来时,她才小心翼翼地给周韩璟上药,重新包扎。
伤疤很深,没有个数月的时间,根本愈合不了。
她原本想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想了想,这属实太过冒犯了。
周韩璟盯着她小巧的面容看得出神。
“沈小姐常常像这般解人衣带为人治伤吗?”
“臣女对疫病的了解更多些,帮人治外伤的次数少,像这般……”她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周韩璟,“像这般还是第一回。”
周韩璟勾了勾唇。
“可孤看沈小姐手法熟练,既不犹豫,也不羞怯。”
她脱口而出,“我是医者,待患者只如生了病的木头,有何可羞怯的?”
完了。
好像说错话了。
她愣了数秒,抬起头瞥了一眼周韩璟,立转话锋。
“当然了,殿下不是。”
周韩璟兴致来了,他挑眉一笑。
“那沈小姐将孤当做什么?”
沈嘉岁吸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如朗月清风,又是救国护民的年轻将领,自然是臣女所敬之人。”
她说得没错。
但清风朗月、温润如玉的那人,好像早就死了。
死在上一世成婚当晚的凄冷之中。
死在撕心裂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牵着别的男人的手逃离的决绝之中。
死在她的手中。
他心上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