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九月。
皇极殿。
天还没亮,崇祯就起来早朝了。
从密召宣入宫中,到张皇后劝进,再到英国公张惟贤持节,太学士黄立极捧册,大学士施凤来捧宝,最终克承大统。
崇祯这一路走来,战战兢兢。
如今他登上皇位,享受百官朝拜,但根基不稳,又有奸宦虎视眈眈。
所以依然是感觉如履薄冰。
明朝几个皇帝都有不上早朝的传统。
最出名的是炼丹术士嘉靖帝。
他在嘉靖二十一年的时候,差点就被十几个宫女勒死!
或许是受到了刺激,他自那以后就更无心国事。
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五年,总共24年的时间,嘉靖帝总共只开过三次朝会。
更有官员从入仕到退休都没见过天子一面!
崇祯的哥哥,先皇帝“木匠大师”朱由校,也是经常不上朝。
而崇祯即位不久,处理好国丧后就多次朝会召集官员商议政事,着实给百官一改往日风气的感觉。
年轻人嘛。
十七八岁,精力旺盛,心里还有梦想和远方。
或许是朱由校驾崩前说的“吾弟当为尧舜”给他打了鸡血,崇祯一开始也是卯足了干劲。
而那些朝臣自然乐观其行的。
至于为何?
大抵是因为这样才会给他们一种“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感觉吧!
从赵匡胤立下“不杀士大夫”的祖制以后,那帮封建王朝的文官们就将对抗皇权刻进了血肉里。
就算是大明朝从朱元璋开始一路砍杀过来也不能扭转。
久而久之,这帮士大夫为代表的朝臣势力竟能与皇权相抗争,甚至于能拦下天子的旨意。
此刻见崇祯这个毛头小子掉入了这个权力罗生门,个个摩肩擦踵,跃跃欲试在朝堂上论天下。
朝臣们行三叩九拜大礼后,即开始今天的第一项议题。
就是拟定新帝年号!
“陛下,新皇继位,按照祖制,内阁已经草拟了四个年号,还请陛下定夺。”
内阁首辅兼大学士施凤来首先站了出来。
“年号都有什么呢?”
听到这,崇祯也来了兴趣。
年号的作用除了统一纪年方式外,还有昭示正统,祈愿社稷兴盛祥瑞,走向长治久安之意。
明朝的皇帝都只有一个年号,从一开始干到死都不能换,所以在选择时,是必须谦虚谨慎的。
当然其中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大明战神朱祁镇,他趁着年轻去瓦剌留学了几年。
家里的皇位就只能留给他弟弟朱祁钰,后面学成归来后又把皇位抢了回去。
一来一去,两次登基就有了两个年号。
“第一个年号是兴福……”
施凤来老迈的声音缓缓道来。
不过很快被崇祯打断。
“中兴虽好,朕初治国,尚未有成,这个兴福实乃不敢当。”
“第二个年号是咸嘉……”
“咸旁为戈,今新朝正欲息干戈,勿用。”
第三个是乾圣……”
“乾为天,圣则安,这个乾圣实属不妥。”
施凤来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想这个皇帝还挺难伺候的。
“陛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年号了,崇祯!”
崇祯思忖良久。
“崇祯崇祯,崇尚祯祥,就定这个吧!”
“礼部可有选定登基大典时间?”
礼部左侍郎徐光启出列答道:“回陛下,已初定十月初三。”
“好!”
万事开头难 。
一上来就处理好一件大事,崇祯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治大国如烹小鲜。
看来做皇帝也没那么难嘛!
“陛下,臣有一要紧事启奏!”
朝堂上突有一人发声,正是阁臣李标,看其神色严肃,看起来不是什么小事。
崇祯正色:“李卿,所为何事啊?”
李标答道:“近日陕西巡抚李楠上奏,陕西多地重旱,百姓田地欠收,粮食短产,米价飙升,已经造成严重饥荒,民情沸腾,需尽快赈灾,抚慰百姓!”
“臣更听说山西,河南等地三年两旱,百姓食不果腹,同样不容忽视啊!”
听闻此言崇祯也是眉头微皱。
陕西。
这个词他有点印象深刻,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谁说到过。
方今辽东与建奴战事正酣,延绥在陕西境内,延绥为明代九边之一,涉及边关之事都是大事,必须得妥善处理好。
“赈灾势在必行,诸位爱卿有何主意?”
在崇祯审视的目光下,朝堂大多数大臣皆低下了头。
赈灾,这个三岁小孩都知道要怎么做。
但赈灾需要什么啊?
银两!
大明朝现在是穷得铃儿响叮当。
辽东军费就把国库一年三百万两税收都掏空了,甚至还出现了赤字,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来。
没有钱,第一个问题就难倒大家了。
“户部,现在库里能拿出多少赈灾银子?”
“回陛下,国库库银已不足百万两,过两天就是边兵发饷日,这笔钱是万万不能动的啊,国库窘迫,实在是支不出来了!”
户部尚书郭允厚答道。
“连赈灾的二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吗?”
“臣惭愧,请陛下恕罪!”
“韩卿,你有什么法子吗?”
崇祯突然注意到朝堂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韩爌。
韩爌不愧为三朝元老,面对这棘手问题也是丝毫不慌。
“回陛下,李阁老所言极是,为解民众疾苦,朝廷急需赈灾放粮,所以横亘在面前的就是救济银的问题。”
“臣有一策,可解这燃眉之急!”
“哦,韩卿有何办法?”
“天启年间,为改善财政,解决辽东军饷不足的问题,朝廷课征辽饷,每亩加征银九厘,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宁锦大捷使建奴多年不敢窥探我大明。”
“所以,”
韩爌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何不加征新饷,以每亩土地征二厘作为赈饷,估计可为大明财政增收五十万两,足以应对全国灾情!”
此言一出,顿时朝堂哗然。
大明文臣们喜欢说藏富于民,但实际上藏了个鬼!
钱都进了那帮官员士族口袋了。
这是心有多黑才会想出这个法子,向本就不堪重负的百姓口袋伸手!
众臣纷纷提出质疑。
“百姓本就举步维艰,还要再加新饷,阁老真是出的好主意!”
“我看阁老是在庙堂待久了,早已失去与百姓共情之心了!”
“臣也有异议,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众位同仁先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尽管面对口诛笔伐,但韩爌早有经验,却是一点也不恼。
“此次征饷,我们可以免除陕西、山西、河南等受灾严重地方征收,可倾斜于浙江湖广一带,为期一年。”
“韩阁老这样做恐怕不妥,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不公平的处理方式恐激起民愤!”
出声之人为礼部侍郎钱谦益。
他反对也是有其原因的。
钱谦益是苏州人士,如增加对浙江行省的征税,毫无疑问会给他带来直接的利益受损。
虽然两人同为东林党,但其内部却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利益面前,也是不顾脸面地撕咬起来。
“此等为生民立命之事却横加阻挠,我看钱大人是打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小算盘,忘了国家大义了吧!”
“就事论事,韩阁老为何无故中伤别人?”
“如若你心中无私,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你最好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参你一个诬告之罪!”
朝堂一如既往地又陷入无休止的扯皮争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