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虽是正房,可人老色衰,又没有心机,所以处处吃亏。”
“入宫后,连宫女都敢欺负我,我很怕。我每晚都做梦,梦见我变成跟我娘一样,瞎了眼睛,受人欺凌,生不如死。”
“我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做了人家的垫脚石;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活一回。”
......
临死前的肺腑之言犹在耳畔,苦杏仁下肚后五脏六腑的绞痛还停留在身体里,还有那追寻一生不可得的姐姐......
安陵容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江南烟雨、朦胧春柳出神,心里暗想:这应该就是望乡台吧。原来自己在深宫中苦苦挣扎数年,最留恋之物竟是少时家乡。既然已经死了,那在这里多留一时半刻也无妨吧。
正当安陵容起身去嗅窗边的一支梅花时,安陵容的母亲放下手中的托盘,急匆匆拉着安陵容回到床上:“乖女儿,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下,娘知道你不想去选秀,可你父亲既然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别怕,我让李姨娘陪着你去......”
母亲在说什么,安陵容已经听不清了,她泪水模糊了双眼、颤着手去抚摸母亲的脸:“娘亲,女儿好想你。宫里的人都欺负我,对不起、对不起,是女儿无能......”安陵容的母亲只当女儿是被吓傻了、胡说八道,心中更加酸楚难忍,都怪自己眼光不好还没本事,挑了这么个男人。
母女俩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安陵容才意识到,自己能哭能笑、会感到疼痛,并不像是死后的幻境。在宫里经过大风大浪的安陵容很快冷静下来:“娘,你刚才说选秀是怎么回事?”
母亲眼睛不好,刚才因担忧陵容身体又哭出不少泪来,现在更看不清,只能摸索着拿起托盘中的布料往陵容的身体上比照:“傻孩子,刚才京中传旨,说你已过了初选,三个月后入京待选。你听闻此话,一时急火攻心,就晕了过去。”
陵容颤着声音问道:“可是新皇登基,要选嫔妃?”
母亲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这孩子说什么昏话呢。今儿是雍正五年二月初八呀,娘打听了,说是为了给三阿哥及四阿哥选福晋。”
陵容眼前闪过一个人,那个在圆明园中四处认母、想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的四阿哥弘历。
原本她算起来,比四阿哥年长四五岁。但不知何故,现在她竟还是那个十六岁待字闺中的年纪,与四阿哥变成了同龄……当真奇怪。
因陵容并不知自尽之后发生了何事,对这个弘历也只有这一点印象。至于弘时?那个皇后娘娘寄予厚望、却只会长个子的傻大儿,陵容宁愿相信苏培盛能做妃子,也不信弘时能登上皇位!
安陵容终于想清楚,她重生了!一切还未开始,一切还有新的生机。多亏老天垂怜她的不甘心,给了她新的机会。父亲、皇后、姐姐、还有皇上......一个个熟悉的人影在面前闪过。现在的她,早不是那个自怨自艾、胆小谨慎的闺阁女儿。她是无子封妃、将数位世家贵女踩在脚下的鹂妃娘娘。
至于封号?呵,在尊贵的皇权面前,鹂、丽、华、端又有何区别,谁还不是个玩意儿?
陵容忍不住想起姐姐的那句话“人贵自重”,是啊,之前是她被‘家世’和自卑困住了。一旦自己想开了,眼前路就是一片坦荡。但她生性爱记仇,曾经折辱过她、只把她当成玩意儿的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在离家之前,陵容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办——那个可憎的爹,前世只知道贪污受贿、丝毫不顾自己在宫中死活,可谓拖足了后腿,今生绝不能重蹈覆辙!
陵容的母亲看自己女儿怎么醒来后,与往常不一样了,眉眼间平添了一丝娴静贵气。她不知道,她看到的是多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的鹂妃娘娘。此时,外面传来吵嚷声,是夫君新纳的小妾秋娘有孕,闹着要吃燕窝滋补。
陵容的母亲叹气,想自己熬瞎了眼睛为丈夫捐官,可丈夫嫌弃自己年老色衰,一个院子塞了七八个妾室,让自己和女儿在这个府中毫无地位。新进府的秋娘更是过分,仗着自己有孕,独占了后院分例,钱不够了丈夫竟让自己再去做绣活,卖来贴补秋娘。越想越难过,陵容母亲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母亲柔弱,陵容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却计上心来。自己不能有个罪臣的爹,但可以有个因公殉职的爹。陵容盘算了一下,如今距离自己上京参选还有两个月,那个仗势欺人的秋娘也即将临盆。很好,足够把这一家人收拾老实了!
春光西斜中,陵容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娘亲,你眼睛不好,先在屋子里歇会,我去应付她们。”
母亲拉住陵容:“罢了,别让你父亲生气。我还有个你外公留下的素银簪子,一会儿,我让李姨娘拿出去当了,给你制几件参选的首饰,剩下来的给她买些燕窝。”李姨娘,就是当年陪着陵容上京参选的人,她是府中难得的实在人。进府不过半年,就失了宠爱,每日与母亲相伴度日。若不是她护着,陵容恐怕都长不到这么大。
陵容心头火起:“娘,女儿不能一辈子护着您。不把她们收拾老实了,我怎么安心进京?你便听我的罢。”
母亲被陵容不怒自威的气度镇住了,连连点头地坐到床上:“好,娘都依你。”听到这话,陵容忍不住鼻头一酸,红了眼眶。想前世多少天家富贵加身,都不如这句话的宠溺与力量。
安抚好母亲,陵容坐到梳妆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镜中是年仅十六的安陵容,瓜子脸,杏仁眼,眉目如远山青黛,坐在这里就像是蕴了江南的无限水汽。陵容看着镜中的自己,清清淡淡地笑了:“好久不见, 这次,我一定会赢的。”一边说,陵容从妆盒中挖了一点透明状的香膏涂在手腕处。
而后,陵容走出房门。现在的安比槐只是个县丞,没有当上‘国丈’,院子小的可怜,七八个妾室挤在个三进的院落里。秋娘正在隔壁的院子里撒泼,口口声声喊着:“我真是命苦,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给你传宗接代,连口燕窝都吃不上。”
安比槐心疼秋娘,气急败坏地怒吼:“派人去找夫人,让她赶紧把那几件破嫁妆当了!”
“别找了,娘病了,钱拿去抓药了。”陵容踏进院子,正见到安比槐和秋娘抱坐一团,在院中央乘凉吃葡萄。刚才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娘听的,剜心刺耳。
安比槐没想到陵容会过来,满脸被撞破戳穿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