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五年。
二月初二。
龙抬头。
万物复苏,由此而始。
“轰隆~”
一声炸雷,响彻天地。
雷声过后,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人间。
咸阳城西,清水河畔的勾栏巷,一片静谧。
此时。
揽春楼。
天字一号间。
一身素色锦衣,面容清秀,身形便瘦弱的秦秋,独立于窗边。
看着窗外春雨缠绵,一时间不禁有些出神。
“这里不是我记忆中战国七雄之一的秦国,又是哪儿?”
秦秋很迷茫。
穿越?
异世?
整整一个月,他都时而清醒,时而恍惚。
这个世界,与他所熟知的前世战国时代,极为相似。
但某些方面,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七雄争霸,百家争鸣,几乎与上个世界的古代如出一辙。
然而。
玄修移山填海,武夫镇压乾坤。
这里,竟是充斥着种种不可思的神通妙法。
光怪陆离,纷繁缭乱。
脑海中流淌出来的片段,震得他头皮发麻。
少顷,雨势渐弱,秦秋抛下心头这些杂乱的念头,返身回到案桌旁,听雨读书。
既然来了,管他真假。
那便,好好再活一场。
突然,秦秋正在翻书的动作一顿,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薛姨,难道每次都非得钻窗户?不可以走一次正门?万一我正在洗澡怎么办。”
“咦?你个小混蛋,一段时日不见,感知已经到这个地步?”
就在清脆的话音落下之时,秦秋先是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紧接着,一抹倩影映入眼帘。
一个眉目如画,青丝如瀑,身着鹅黄色衣裙,腰间扎着云纹束带的女子缓缓朝他走来。
“腰真细。”
咳...秦秋收回目光后,用手指了指窗外的地板,无声回答了适才的疑问。
薛明月转头看去,发现地板上些许湿答答的水印,会心一笑道:“好眼力。”
秦秋并未因这句夸赞有所意动,只是暗自垂眉。
“其实你刚到之时,我就知道你来了。”
也许是所有穿越者的福利,他的神魂格外强大,感知异常惊人。
只是强大的感知,现在不方便与人知晓,也只能以眼力惊人作为掩饰。
“薛姨,不知侄儿日前所托之事,是否有了成效?”秦秋打岔问道。
“你小子,那么久未见,你也不问问你薛姨近况如何,就只关心一些身外之事,可叫你薛姨伤心了。”
薛明月比他娘要小上不少,可也早已过了二八芳华,却偏偏撒娇撒得毫无违和感,少女感十足。
秦秋心头一颤,赶忙连连摆手,苦笑道:“薛姨可别拿侄儿开涮了,在这大秦,有谁吃饱了没事干去寻你的晦气,薛老郡王一怒之下,谁能受得住?”
荣禄薛氏,千年世家。
薛明月,薛氏嫡女。
贵不可言。
这些年,若非这位薛姨明里暗里相助,他早已下场凄惨。
“薛姨你又不是不知,侄儿的现下的处境,可谓危如累卵,若无一件强横之物傍身,只怕随时都有可能身首异处。”秦秋的脸上,多了一丝悲伤。
并非做作,而是确实难过。
受原主记忆影响,感同身受。
原主本出身于公府,乃是唯一的嫡出世子,贵不可言。
可三年前的那场变故,直接让秦府一蹶不振,也让他陷入泥潭。
当年的神鹿原之战,原主之父,无双战将平远公秦平之以一己之力,率秦国四十万铁骑,鏖战关东六国联军。
可最终,却因补给失利,全军被困一隅,殊死战至最后一人。
父亲战死疆场,母亲闻讯哀伤至极,大病一场,次月便撒手人寰。
双亲接连逝世,对于彼时的他来说,可谓晴天霹雳。
下场凄惨至极。
“你要那件东西,仅仅是为了防身?”薛明月冷不丁的开口,语气骤然一变。
秦秋心头凛然,正色回道:“小侄确是为了防身,并无他用。”
薛明月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闪动,似有无数的情绪酝酿在心头。
直到他被看得心头发慌的时候,薛明月方才轻声出言:“这咸阳城中之人,都觉得你秦秋败坏家业,纨绔荒唐,从而对你厌恶至极。”
“可秋儿你可知,薛姨却对你这诸多荒唐事不仅不恼,反而颇有些欣慰?”
秦秋低眉道:“侄儿不知。”
“薛姨所求,便是让你一生无忧,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薛明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纨绔荒唐,不过是花销些身外钱财,又有何妨,这并不可怕。”
说到这里,薛明月语气一顿,眼神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味道。
“最可怕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父母之死,不要问,不要听,不要管。”
“不要报仇,懂吗?”
秦秋默然不语。
按照原主的记忆,双亲逝世后的三年间,这位薛姨明里暗里的无数次告诫他,不要报仇。
尽管原主心中怒恨,却也不得不听。
这也直接导致他心中愤懑,时常醉心于勾栏之地,以此发泄。
直至此时,他秦秋纨绔之名,已响彻整座咸阳城。
生生死死,恩怨仇杀。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人命何时又值过钱,就算公孙王侯,也不例外。
想要保命。
要么,够强,强到所有人都被你踩在脚下。
要么,彻底是个废物,谁都不会在意的烂泥沟里的渣滓。
“究竟是何等大敌,令薛明月这等身份高绝之人,都会忌惮到这般地步。”
秦秋心中疑虑重重,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笑嘻嘻地回应道:“薛姨还请放心,侄儿身无二两力,又招揽不到什么高手,怎么可能会做那以卵击石之举。”
“侄儿贪玩儿,但又不蠢。”
薛明月面色稍缓,同时将一个暗金色的盒子抛向他。
“这东西,慎用。”
“对了,没钱了记得上向氏的钱庄去支账,我打过招呼了。”
“多谢薛姨,侄儿就不跟您客气了。”
秦秋笑着接过盒子,格外小心的将其放在案桌上,而后抬头一看,倩影已然无踪。
不知何时,薛明月已然离去。
房内,秦秋看着桌上的盒子,逐渐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静静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绵密如细针的春雨,自嘲一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年平远公大败亏输,敌人岂能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
若非他自身身体原因,不能修行武道玄法,再加上一些旧故的奋力保全,只怕他当时就命丧黄泉。
可情份这种东西,最是靠不住。
人死如灯灭,不在世上行走,人与人结交的那些情份终究有一天会耗尽。
届时,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转瞬化为云烟。
性命不保尚且还好,大不了一死。
反正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可最可怕的,就是生不如死。
秦秋从窗外伸出一只手,丝丝春雨落在手心,传来滴滴点点的寒意。
“不要报仇,懂吗?”
薛明月的告诫之言,犹在耳畔,冷若寒霜。
刺得他全身冰寒。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
可蓦然间,风云变幻,春雨骤歇。
一束光亮,穿破厚厚的云层,照射在他的脸上。
阳光下,秦秋仰起头,看向光的方向。
他的眼睛,格外亮堂。
你,相信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