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家子如往常一样去寿喜乐请安。
临走时,周李氏把定北侯单独留了下来。
“本来这种事不该我这个老婆子管,可你母亲实在不中用。”
还没说是什么事,周李氏开口就是一顿数落。
定北候皱了皱眉,略微有些不爽,但想到周李氏是府中的老祖宗,地位尊崇,便强压下心中的不满,换上了一副孝顺的表情:
“母亲年纪大了,难免操劳辛苦。老祖宗有什么吩咐,孙儿照做就是了。”
周李氏还是那副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她想得是什么。只偶尔细长的眼中冒出一丝精光,显示了老太太事不关己面孔下的精明。
“侯爷回京许久,也该和孙媳妇有个孩子了。”
定北候愣了愣。
他还以为,老祖宗找他说话,是要讨论一些关于侯府的大事。
万万没想到,老祖宗竟然惦记着苏英媚的肚子。
周李氏逗弄着怀抱里的周泽南,听着孩子咿咿呀呀唤她,面容和蔼可亲,仿佛是一个慈爱的祖母。
然而,在她那细长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精光,显示出她内心的精明和算计。
她轻轻地抚摸着周泽南的头,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说道:
“泽南再怎么好,也只是妾室的儿子,将来也不过是一个庶长子。将来侯府的爵位,还是要嫡长子来继承!”
这话听在定北候心里,百般刺耳。
当年老定北候常年在边关征战,老定北候夫人一生没有孩子,只有妾室王氏生下了周尚贤一个庶长子。
即便是这样,老定北候夫人也压了王氏和周尚贤一辈子。
等到死了,王氏才在老祖宗的主张下扶正,周尚贤才作为嫡子继承了爵位。
王氏和周尚贤在短暂地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后,就被周李氏押着娶了临川公主为妻。
临川公主出身皇室,自然有着不凡的气度和手段,王氏和周尚贤在她面前再次感受到了压迫,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抬不起头的日子。
周尚贤只有在妾室的房中,才能找到一丝丝的快活和安慰。
若是苏英媚继续做定北侯府的女主人,周泽南也会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被嫡母压得抬不起头来!
所以,一听到“庶长子”三个字,定北侯就想起自己憋屈窝囊的童年,脸上露出一丝抗拒和不耐。
但这一丝不耐很快被周李氏的一句话敲散:
“别忘了,只有临川公主的孩子,可以继承定北侯的爵位!”
定北侯犹如被当头棒喝,心中清明起来。
本朝立朝之初,为了巩固皇权,防止分封的藩王叛变,制定了一项严格的制度:每一个世家的爵位都是降爵承袭,这一规定已数十年未曾改变。
然而,定北侯府却是一个特例。由于皇帝对临川公主的怜惜,特批其不必降爵,使得定北候府在众多世家中独树一帜。
这种殊荣并非没有代价。一旦未来的定北候世子不是苏英媚的亲生孩子,定北侯府将失去皇帝的圣眷,其爵位也将从一等世家降为定北伯,这无疑是对定北候府的一次沉重打击。
定北候刚从边疆回来不久,根基尚不稳固。为了巩固地位,他不仅需要经常与其他世家攀附,以加强彼此间的联系和合作,更需要皇帝的助力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周李氏又缓缓开口:
“若是孙媳妇能有一个孩子,想来也不会太在乎妾室。”
定北候心念急转,心中有了盘算,再度露出笑容:
“孙子明白了。”
说罢,他接过周李氏怀中的儿子,摸了摸孩子的头,嘱咐道:
“泽南要经常去母亲那里走走,知道了吗?”
周泽南乖顺地点点头。
寿喜乐内,祖孙三人和乐融融。
春晖堂。
湘雨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眉头微蹙,再次叹出了一口气。
湘雪正做着针线活儿,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干什么!一早上叹了八百回气,谁给你气受了?”
苏英媚淡妆素裹,端坐在软榻上,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眉宇间透着一股温婉的气质。她的妆容淡雅,只轻描了黛眉,显得清新自然。
当听到声音时,她轻轻抬起头,展颜一笑,那双明亮的眸子仿佛闪烁着星光。
她放下手中的书,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侍女在一旁打闹,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
湘雨和湘雪撕打完,看到苏英媚的心思已经不在书上,才换上自己的满面愁容:
“奴婢是替夫人忧心。新来的李夫人有了,绿倚院的许夫人也有了。侯爷的庶长子都很会说话了,咱们夫人还是……”
苏英媚的嘴角原本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此刻却缓缓落了下来,仿佛被一阵无形的忧愁笼罩。她的柳眉间也染上了一丝愁容,原本温婉的气质此刻变得有些忧郁。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书卷也无心再看,轻轻放在了桌上。
没有孩子,终究是她心头的痛。
湘雪见了,暗地里拧了好几下湘雨的手臂,连忙开口安慰道:
“没事没事,侯爷只会惹夫人生气,见了也只会糟心,不如不见呢。咱们春晖堂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管他们乌烟瘴气的干什么。”
湘雨拧眉说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李夫人这才入府,就仗着自己有一个儿子,想要夺了夫人的管家权。若是她这一胎再生下一个儿子,咱们春晖堂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湘雪咬牙,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湘雨继续说道:
“绿倚院的许夫人,也不是好惹的。她身后的许家,家大业大,很盼着定北侯府世子的位置呢。”
苏英媚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享受着荣耀和尊重。
而如今,她的处境却变得如此艰难,甚至需要自己的侍女来操心。
湘雪急着去拉湘雨:
“夫人有夫人的打算,你着什么急呀!”
“夫人。”湘雨“啪”一下跪在地上,“奴婢知道,夫人心中肯定有成算,不会轻易让旁人得逞。可是夫人,奴婢斗胆问一句,您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以后?苏英媚一愣,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以后。
“往后余生,您总要有一个依靠。若是没有孩子,您只能靠手段和计谋去斗;而若是您有一个傍身的孩子,那么眼前的危机就迎刃而解,您未来在侯府中的生活,也就有了依靠了。”
苏英媚表情松动,似乎有了一些意动。
湘雨的话确实有道理。她眼前的困境,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最好的解决方法也是生出一个自己的孩子。
最好是儿子,是侯府的嫡子。这样,只要孩子周岁后酒席一办,她和孩子的地位就足够稳固了,眼前的困境,自然也不是问题。
只要能和定北候生下一个孩子……
湘雨眼见苏英媚意动,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夫人的内心。她一咬牙,磕了几个头,继续说道:
“奴婢明白,夫人对定北候心有芥蒂。但是,夫人不妨只用一时的忍耐,换得后半生的安宁平和,是极划算的!”
“话是这么说。”苏英媚苦笑一下,抚摸自己的脸颊。
“当年我与侯爷刚成亲,还未圆房,侯爷就去了边疆。等到侯爷回京,身边莺莺燕燕不断,又哪里看得上我这个旧人?”
苏英媚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和无奈,她继续说道:
“如今,侯爷对我厌烦至极,连在春晖堂久坐片刻都不愿意。我又如何能与他生下一个嫡子呢?”
湘雨抬起头,眼神坚定:
“夫人才情双绝,没有男人会拒绝得了夫人的容貌和才华。”
苏英媚愣了愣,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
临川公主,才情双绝。
当年她还在闺中待嫁时,便以其出众的才华和独特的气质,令众多京城女子自愧不如.
凭借她当年的盛势,勾引一个庸俗的男人,能有多难?
当年她不愿去争,也不屑于去争,不过是还惦记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心存执念罢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对定北候再无期待,只把他当成一个会说话的柱子.
侍女又都为自己的将来如此上心,她也该好好打算了。
定北侯喜欢奢靡,又不愿意张扬,没读过几本书,但喜欢附庸风雅……
苏英媚眼波流转,思索许久才开口说道:
“湘雨,去把我那件天青色的裙子拿出来,再找一件颜色素雅的纱衣,要最好的料子。”
湘雨愁容一展,满心欢喜地应下。
苏英媚轻步回到梳妆台前,坐下时,铜镜中的女子映入眼帘。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淡雅如菊,却又不失端庄大气。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莞尔一笑,那一刹那,仿佛一朵玫瑰在静谧中悄然绽放,美丽而浓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