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在床上熟睡,床帐放下,屋内灯影昏沉。
沈玉栀形状漂亮,但略微苍白的唇轻扯了下,语调发冷。
“我宁愿死,也不会和仇人共侍一夫。”
迎春伺候了沈玉栀多年,早已猜到了这个回答。
叹了口气,她愤愤不平地说:“若是寻常女子还好,将军怎么偏偏就带了匈奴王室的公主回来呢!赫连栖真进了门,您在蒋府、在整个京城该如何自处?”
沈玉栀抿了抿唇,自嘲道:“会沦为笑柄。”
几年前沈家被抄,她父母兄弟入狱的场景像是刀子一样,血淋淋刻在她的心上。
她父兄战功在身,母亲亦是宽厚善良的商贾,许多百姓都涌到了皇城外,跪地向圣上求情。
可是没用,万民血书,抵不上一抹猜忌。
沈家不仅没了,还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
几年过去,当初那些为沈家伸冤的人,忌惮皇权,提都不敢提这事。
剩下那些被蒙蔽的人,恨透了沈家。
赫连栖真被纳成妾,其他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自己。
他们会说:瞧瞧呐,不愧是沈家的女儿,和匈奴的公主一块侍奉男人呢!真是“姐妹情深”呐!
沈玉栀无力地闭上了眼,遮住了满目的悲戚。
置于腿上的手,则一点点收紧,攥成了拳。
第二天一早,安儿还在睡,沈玉栀已经起身梳洗了。
房内的火盆已经烧干净,没人来换上新的,炭灰味儿顺着窗缝一点点散去。
迎春边帮她梳头,边开心地说:“夫人,奴婢去打听过了,昨天晚上将军没在赫连栖那过夜!”
沈玉栀淡笑了下,心说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蒋成煜在外几年,与赫连栖想发生什么,早发生了,岂是一晚上不去她那能改变的?
迎春看出沈玉栀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换了一个。
“唉,一会儿您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她肯定知道昨晚您不让将军进门的事了,指不定怎么找您麻烦呢。”
出乎她的预料,沈玉栀淡淡回道:“今天不去了。”
迎春手一顿,惊喜地问:“不去了?可自从您去年身体稍微好些,每天都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所以我现在身体抱恙了。”沈玉栀毫无心理负担地说谎。
迎春笑出声,继续帮她挽发:“好!反正去了也是挨骂,咱不去了!”
沈玉栀笑着嗯了一声。
以前她把自己当成蒋府的儿媳,承担着责任,以大局为重,只是希望她和安儿少些麻烦。
可是她几年来的委曲求全换来了什么?蒋家人的轻慢和贬低。
既然如此,那她还不伺候了!
“娘亲……”床上,安儿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沈玉栀给迎春使了个眼神,终止了之前的对话,快步走过去。
“安儿这么早就醒了?”
*
卢氏年纪大了,觉越来越少,比沈玉栀起得还要早些。
用过早膳,她在房里左等右等,日头已经高升,沈玉栀还没来。
她不满地问身边的姑姑黄薇:“她在路上耽搁了?”
黄薇马上答:“兴许是去给将军送行了。”
“哦对,”卢氏恍然,“承煜今天要进宫复命。那沈玉栀也不能不来啊,简直无法无天!”
黄薇附和:“可不是么,昨晚将军去她那,她竟然还不开门。”
卢氏冷着脸:“给她惯的!等过些日子府上消停了,看我怎么教训她!”
“老夫人消消气,喝点茶。”
卢氏贫民出身,这么多年也没学会品茶,捧着茶杯牛饮了两口,畅想起来:
“这次承煜立了头功,皇上也不知道会赏赐他些什么……我这一把年纪了,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当当,嘿嘿……”
*
临近傍晚,迎春匆匆来书房禀告:“夫人,将军带着封赏从宫里回来了!”
蒋府上下都要去领旨谢恩。
沈玉栀放下手中的毛笔,桌上摊着她写好的字。
她虽是女子,笔锋却锐利遒劲,大气磅礴。
“知道了,你抱着安儿。”
“是,夫人。”
很快,沈玉栀等人齐聚主院中。
蒋成煜今日换了一身黑色的朝服,墨发用发冠束起,身材高大,五官英挺,立于最前。
沈玉栀等亲眷立在他身后,赫连栖也在其列。
下人们则是在最后。
御前太监手捧文书,用尖利的声音诵读着赏赐:“南海明珠一对,玉珊瑚两支,良田千亩……封镇北将军夫人为一品诰命,钦此!”
蒋成煜躬身行礼,大声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卢氏跟着行礼,低头时,表情很是失落。
皇上真的封了诰命,可不是自己,是沈玉栀!
那可是诰命啊!整个大晋朝都没几个夫人能获此殊荣的!沈玉栀她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啊!
越想,卢氏就越气不打一处来。
等送走了传旨的人,卢氏心痒难耐地开口:“承煜,把诰命文书给娘看看。”
蒋成煜瞥了沈玉栀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竟是拒绝了卢氏。
“娘,你先回去吧,儿子同玉栀有些话要说。”
卢氏回去后,不高兴地和黄薇抱怨:“一个文书而已,还得沈玉栀先看,也不知道那沈玉栀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人家昨天晚上可都没让他进门!”
黄薇干笑着说:“将军和夫人都是年轻人,久别重逢,自然亲热些。”
“呵,”卢氏哂笑,“岂止啊,当初要不是他把沈玉栀娶了,她早死在流放的路上了。反正她再敢和承煜使脸色,我就骂她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蒋成煜跟着沈玉栀一道回了她的院子,本来也担心她把自己往外撵,好在这次顺利进了门。
路上他主动朝安儿伸手,要抱他。
大概是他挤出的笑容不好看,安儿扭头拒绝了他。
“迎春,你先带安儿下去吧。”沈玉栀吩咐道。
很快,屋内只剩下了蒋成煜和她二人。
蒋成煜不客气地落座,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玉栀貌美的脸上。
“你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窄小的院子?我那院子不是一直空着么。”
沈玉栀不可能同他说,是卢氏给自己安排的。这里地方小,需要的奴仆不多,开支少。
“在这里住习惯了。”沈玉栀淡淡问,“将军想喝什么茶?”
“不用,”蒋成煜摇摇头,朝她走过来,“玉栀,我回来后还没好好看过你。”
她态度的软化,让蒋成煜欣喜的同时,也紧张起来,张开手去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