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顺斋还在,如意楼的首饰依旧精美,大明山的风筝满天飞,却再没有人带她去了。
有那么一刹那,苏青玉真想不管不顾地,把手中的卷宗拿出去,拉侯府所有人陪她一起永坠深渊,可是……
苏青玉的脑海里,闪过与兄长、妹妹们,在府中花园嬉戏、打闹、一起上课学习、一起做坏事、一起放话要让京中无人敢看不起侯府的画面。
她的二妹妹,虽嫉妒她能与左相家定亲,可在别的贵女嘲讽她时,却会站出来维护她,不顾贵女的体面,与对方厮打在一起。
她的大哥、三哥,在得知她与左相家订亲,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问她是不是自愿的。并告诉她,若是不愿意咱们就退亲。成婚后,要是过得不痛快,相府的人对她不好就回来,侯府永远是她的家,他们永远是她的依靠和底气。
“娘,我真的太没用了。”苏青玉半跪在棺木外,嘴巴大张,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手上有证据,却送不出侯府,更无法公布于众。
高祖皇帝的事,是拦路的高山,是她跨不过去障碍。
有高祖皇帝的事在,她拿着卷宗公布的第一时间,就会被人灭口。知晓此事的人,也会三缄其口,以免让皇上误会,他们是影射高祖皇帝。
皇权至上!
这就是,这不公的世道!
“娘,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有办法的!”苏青玉整个人都跪了下去,头重重地撞在棺木上。
那份卷宗现在不能用,并不表示以后也不能用。
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用之物,只有用得不是时机、不是地方之物。
以后的事,谁也料不准。
至少苏青玉不认为,它真的一无是处。
……
“你们慢一点呀,等一等我呀!”
“小点声,别把人引来了。”
“怎么在这么偏的地方,真是吓死人了。”
细碎的说话声与脚步声,伴随着呜呜呜的风声,传到了苏青玉的耳朵里。
只听声音,苏青玉就知道来人是谁。
“这侯府,到底还有一点人情味。”苏青玉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将纷杂的情绪压下,拿起一旁的封好的卷宗,起身,趴进棺木里,将卷宗塞到她母亲身下。
将棺椁复原,看不出异状后,苏青玉便跪了回去。
卷宗的事,就是她最亲近的,她也不能说一个字。
苏青玉刚跪下,侯夫人所出的大公子、三公子和二小姐,就提着白色的灯笼,带着纸钱、线香走了进来。
三人一身素衣,手上带着丧葬用的物品。
“大妹妹。”侯夫人所出的大公子,也就是侯府世子,进来后将手中的白色灯笼放下,将手中的纸钱递给了苏青玉:“我们来送小婶婶一程。”
“谢谢大哥。”苏青玉叩首回礼,嗓子干哑难听,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
侯府三公子,青远书院的学生,侯府唯一有机会科举入仕的人。
他红着眼,语带哽咽,将手中的铜盆放在苏青玉面前,满脸自责又心疼:“大妹妹,对不起,三哥来晚了。”
苏青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看什么看,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送小婶婶的。”苏青玉的堂妹,侯府的二小姐,侯夫人唯一的女儿,手上拿着一件孝衣,粗鲁地塞到苏青玉手里:“你看你穿得什么东西,就这么跪在小婶婶面前,也不怕小婶婶不高兴,你赶紧换上吧。”
苏青玉看着手中的孝衣,朝这个哪怕是此刻,也不肯服软的二妹妹点了点头,沉默地抱着衣服去了隔间换上了孝衣。
她母亲死的太突然了,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也没有准备好,也没有人替她准备。
好在,她还有兄长,还有妹妹。
苏青玉换上孝衣,头上戴着细麻,重新出现在灵堂。
兄妹、姐妹之间,不需要言谢,苏青玉没有再说什么谢谢一类的话,只朝三人点了点头。三人见苏青玉回来,便取出长香,在棺椁前跪下,给苏青玉的母亲磕头上香。
将香插好,三人并没有离去,而是愧疚地走到苏青玉面前:“大妹妹,我听到祖母跟母亲说……说明天一早就要下葬,不能葬在侯府的祖坟里,我……我很抱歉,没有帮上忙。”
侯府世子,苏青玉的大堂哥说这话时,背整个都弯了下去,他明明是站着的,却比跪着的苏青玉还要卑微。
“没关系,我娘在哪里都好。”苏青玉一点也不意外,甚至都感觉不到愤怒与失望。
她的祖母一直都是一个理性的,只看重利益的人,她一直都清楚。
清楚,不曾抱希望,所以也就无所谓失望了。
苏青玉一脸平静,配上她通红无神的眸子,就给人一种麻木、认命的绝望。
侯府两位公子很是心疼,尤其是三公子,他与苏青玉的感情最好,看苏青玉这般凄苦的惨状,眼泪都出来了。
可他们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们身后二小姐就先一步跳了出来,指着苏青玉大骂:“好什么好,你可长一点心吧。左相夫人身边的嬷嬷,昨天就派人来打探消息了,我听祖母的意思,他们有意要退婚。小叔说你恨上了他,你要嫁得太好对他没有好处。小叔跟祖母说,如若相府退你,就趁着热孝,把你送给他的下属做填房。他那个下属都四十多岁了,死了两任夫人,你还好好好……好什么好呀,你真要嫁进去,你还有好日子吗?”
“我知道了。”苏青玉平静地应了一声,心中没有半丝涟漪。
她祖母最疼她爹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爹是最像她祖母的,一脉相传的以利益为上。
苏青玉的平静,却把二小姐气得不行:“你知道什么知道,你还不赶紧的,去给祖母和小叔服个软、认不错,你真要嫁过去,你这辈子就完了。”
苏青玉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的二妹妹,黑色的眸子死气沉沉:“我没有错。”怎么认错?
“有没有错重要吗?”侯府二小姐苏梦婉,没好地瞪了苏青玉一眼:“你个死脑筋,打小就是这样,只认自己的理,固执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一家人能有什么仇,你好好地恨小叔干嘛,你娘也不是小叔杀的,你是做人女儿的,你不服软,还想小叔跟你服软吗?”
“二妹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苏青玉嗤声冷笑:“你不是当事人,你怎知我娘的死,与我爹无关?”
服软?
不可能!
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向她爹服软!
错的是她爹,不是她要向她爹服软,而是她爹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