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缨没有骗外祖母。
“嗯,他打了庄夫子的孙子,庄怀靖。”
“什么?”
秦老太太十分惊讶,先前外面传言这事,她还以为是假的,如今一听竟是真的?
“怎么回事?不是说他要拜庄夫子为师,怎么把人孙子给打了?”
宋缨便将那天的事说了出来。
秦老夫人听完,份外无语。
“这孩子……你说也养在你膝下快五年了,怎么就一点好的也没学到?撒谎、还打人……也不知道他随了谁!”
宋缨冷笑道:“或许是随了他亲娘吧,哦,亲爹也不一定。”
毕竟,他那对亲爹娘比起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老夫人眼珠微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宋缨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其实昨天她也有这个感觉,相较于以往,她对傅闻清好似没那么紧张,或许是那孩子太过顽劣,伤了她的心的缘故。
想到这儿,秦老夫人看向宋缨的肚子,微微叹了口气。
“要是当年那两个孩子还在……”
宋缨轻颤。
孩子。
这是她许久都不敢提及的话题。
七年前,她听闻父兄阵亡的消息,雨夜难产,傅宴白说那两个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怕她看了伤心,所以连夜叫人埋了出去。
当时她正沉浸在父兄死亡的痛苦之中,孩子的夭折对她来说也是个莫大的打击,整日浑浑噩噩,自然也没有追究的心思。
可现在想来……
那两个孩子,真的是因为难产么?
见宋缨面色有恙,秦老夫人自知触碰到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转了个话题。
“对了,你二表哥说,上次他去岭南给你带回了些特产,昨日他没回来,我也忘了,呆会儿你记得带回去。”
宋缨点了点头,“好的,替我谢谢二表哥。”
傍晚。
宋缨出了秦府。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秦老太太提及了孩子的事,回府后,她一直有些神思恍惚。
因为心情不好,连晚饭也没有多用。
霜降替她点了灯,宋缨正准备睡下,就听到外面有嬷嬷来报,“夫人,老太太找您。”
白露皱眉。
“这么晚了,老太太找夫人有什么事?”
嬷嬷皮笑肉不笑的道:“那老奴哪儿知道?左右不过是家里的事,夫人若还没睡下,就赶快去吧。”
白露为难的看着她,“小姐……”
“没事,扶我更衣吧。”
宋缨起身,白露为她重新挽了发,更了衣,扶着她一路往老太太住的寿安院而去。
寿安院里灯火通明。
除了她,大夫人和傅宴白也在。
宋缨一瞧这个阵势,就知道是为什么,不由心下冷然。
“刚睡下就听说祖母找我,这么晚了,不知有什么事?”
只见屋里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傅宴白蹙着眉,大夫人满脸怒气,老太太则是指了指旁边的杌子道:“先别急,坐。”
宋缨依言坐了。
老夫人道:“先前你说去青山书院见庄夫子,去了吗?”
宋缨看了眼傅宴白,又看向老夫人。
“祖母这是何意?”
大夫人许氏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你还装傻!宋缨,你骗得我们好苦啊,你口口声声说你去了青山书院,去求庄夫子原谅清哥儿,可结果呢?你根本没去!这两天,你是不是就回了秦家?你在秦家陪着她们钓鱼喝茶打马吊,你脑子里可有半点想过清哥儿?你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你儿子!”
大夫人的语气实在太重。
说的话,又太过应激。
傅宴白和老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傅宴白缓和道:“母亲,您先别发那么大的火,咱们听听阿缨的解释。”
“听她解释?她能解释什么?呵,我早就知道,不是你亲生的你总觉得和清哥儿隔了一层,遇到事自然也就不怎么上心,可这能怨谁?还不是怨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若你能给我们傅家生个一儿半女,我至于委屈宴白找旁支过继吗?”
话说完,许氏抹起了泪。
不怨她如此着急,实在是外面的流言传得甚凶。
前日刚出事时还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她出门上街,遇到好几家的夫人小姐,皆知道他们家清哥儿在升迁宴上打了人,原先定好的庄夫子也不教了,清哥儿的名声在京城大受损害。
许氏刚得知傅宴白有傅闻清这么个儿子的时候,心里是不喜的。
毕竟宋缨是将军府嫡女,若长子能由她生出,将来得了宋秦两家的支持,也能将整个傅家往上再提一提。
可后来,她得知了那件事……
心中对宋缨就不那么熨贴了。
一个残花败柳的破鞋,能让她占着傅家主母的位置,已经是她烧了高香,换个刻薄点的人家,可是要拉去浸猪笼的,如今他们好心将清哥儿抱给她养,她不仅不好好上心,还撒谎骗他们。
许氏想想就来气。
宋缨的眼神有些冷。
老太太没觉得许氏的话有什么不对,态度虽然严厉了些,可说的也是事实。
她叹道:“阿缨,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庄夫子承过你父亲的恩情,如今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一点玩闹,就不认我们清哥儿了吗?若实在不肯教便也罢了,可这外面流言蛮语,总不能任由它一直传下去,再这么下去,清哥儿的名声可就毁了!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最后这句话,老太太的语气格外加重。
她在提醒宋缨,宋缨无所出,女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个孩子,将会是她未来最大的倚仗。
宋缨不由微微恍神。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前世傅闻清闯出这件大祸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孩子再顽劣都可以约束,缺点也可以改正,她是他的母亲,既然认了这个儿子,总不能放任不管。
所以她出面去求庄夫子,不惜拉着整个宋家的脸面,替傅闻清求情。
可结果呢?
养出那么一个白眼狼!
宋缨的指尖掐进了掌心。
她沉声道:“老太太就是这样看我的?”
老夫人一愣。
就见宋缨的眼眶红了眼睛,渐渐氤氲上一丝雾气。
“你们说得轻松,让我去找庄夫子,可怎么找?祖母,您总说清哥儿和那庄怀靖之间只是孩子间的玩闹,可您扪心自问,如今今天被打成那样的不是庄怀靖,而是我们清哥儿,您还会觉得这是一场玩闹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当大人的,总该以身作则,守好我们当大人的本分,若我们本就是非黑白不分,又哪还有资格去教育孩子?”
“庄夫子如今仍在盛怒,我若只身上门,他必然不见,所以我回秦家,不过是想求求我的外祖母,秦家虽与庄夫子没有交情,可我外公到底是前任首辅,其中的人脉手段岂不比我这个内宅妇人高明?”
“我辛辛苦苦的求他们,接连跑了两趟,打马吊的时候都一心一意想着该怎么给她们喂牌,好哄着人家高兴,为了让外祖母心软,我连娘亲留给我的那尊玉佛都送给她了,原想着把这事儿了了,再和母亲及祖母说,可结果呢?你们就这么不信任我?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行,你们既然觉得我没有为清哥儿着想,没把他当成儿子,想来这些年我对清哥儿的好你们也全然视而不见罢了,我无话可说!我宋缨命中无子,也不必强求,从今日起,你们就把清哥儿带走吧,我要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