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冬。
天上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铺满地,覆盖了地面原本的色彩,只剩下白茫茫 一片。
朝澜苑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脸色被冻得通红的小丫鬟正迎着漫天风雪,步履匆忙地从院外小跑进来。
她一路小口喘着粗气,呼出的热气渐渐模糊了面容,让人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只隐隐约约觉得神色有几分焦灼。
小丫鬟踩着厚重的积雪,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身后白皑皑的雪地里留下了一长串脚印。
春芽一见到刚从屋里出来的大丫鬟流金便慌忙停下脚步。
“流金姐姐!”
在她尚且还未来得急继续开口时,流金便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雪花,笑着问道:“春芽,怎么了这是?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春芽略显不安地搓搓了双手,随后长吸了一口气,凑近流金耳边低语了几句。
流金闻言,刚刚还笑呵呵的脸上双眉拧紧,神色骤变。
她惊讶地看了一眼春芽后点了点头,便再是顾不上其他,匆忙转身,抬脚往里走。
彼时坐在妆奁前的顾锦绣正由着丫鬟替她梳妆打扮。
丹珠一边替顾锦绣挽着发髻,一边忍不住细声夸道:“姑娘的脸生得可真是好看,未施粉黛便已是天姿国色,让奴婢看一辈子也看不厌。”
只见铜镜中人莞尔一笑,笑得宛若三月的春风拂面,让人心神舒畅。
“瞧你这话说的,一辈子太长,容颜易老。”
丹珠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即便是老了,在奴婢心中也是最好看的。”
“夫人最近正为您挑选夫婿人选 ,日后谁娶了我家姑娘可就有福了!”
顾锦绣眼中未曾有半分波动,面色极为平静,随口打趣了一句:“就你会贫嘴。”
总归是免不了和人联姻的结果,嫁谁也不是她说了算的,顾锦绣对亲事自然没什么期待。
丹珠缓慢放下手中的木梳,捂嘴笑了笑,“奴婢才没有呢,您今日想要戴哪支簪子?”
顾锦绣目光往左移了移,抬手间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心口不由一闷。
她随手从妆奁盒里挑出一只碧玉簪正欲递到丹珠手中时,正好听到流金进来的脚步声。
急促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声音同时传入顾锦绣耳中,“姑娘,出事了!”
流金平时一向稳重,难得露出这般慌张的模样。
顾锦绣眉心一突,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何事?”
“大姑娘早产了!”
顾锦绣拿着玉簪的手一顿,手指不由收紧,指尖微微发白。
她转过身紧紧盯着流金,脸上的笑意已然凝固住,柔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微不可察的颤意,“姐姐可有性命之忧?”
流金交叠在胸前的双手紧握,艰难回道:“大姑娘情况不容乐观,有难产的迹象。”
顾锦绣红润的脸上血色失了几分,手中的玉簪握得死紧,葱白如玉的手背上隐隐有青色的脉络显露。
那双晶亮的丹凤眼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备车,我要立刻去一趟武定侯府。”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准备。”流金垂下头赶紧应下,说完便快步转身出去。
顾锦绣也顾不上上妆,素着一张脸便站起身欲往外走。
她唇瓣紧抿,一改往日的柔和,眼中的神情冷凝,掺杂着几分沉重。
姐姐本该还有两个月才到生产之期,如今才八个月,怎会在这个时候早产?
顾锦绣垂下眼皮,眸光微闪。
自古女子生产本就艰难,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可谓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又是早产。
她只希望姐姐能平安生产。
想起流金那句情况不容乐观,顾锦绣心中像是挂着一坨沉甸甸的巨石,来回晃动,弄得她心神不安,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股不安的情绪漫上了心口处后不断扩大,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是越发快了些。
一旁的丹珠见状,慌忙跑去拿了件狐裘过来想要给她披上。
见她脚下的步子不停,丹珠便小跑着上前,担忧喊道:“姑娘,您慢些,外面风大雪大,您把这个穿上,小心着凉。”
紧接着丹珠又继续安慰:“大姑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
顾锦绣脚下一顿,呼出的热气萦绕在她脸庞周围,掩盖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
她捏着手心,由着一侧的丹珠给自己披上了狐裘后这才继续往前行走。
顾锦绣迈着碎步走得匆忙,一旁替她撑伞的丫鬟险些跟不上。
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到了头上和肩上,她也无暇顾及。
刚一走到外面,恰逢便瞧见忧心忡忡正准备出门的顾夫人。
顾夫人心里慌乱,又担忧顾锦书的事情,以至于一时间走得急,没注意到过来的顾锦绣。
顾锦绣上前喊住了她:“母亲。”
顾夫人侧身看向她,神情有些恍惚,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急切,“锦绣, 你姐姐早产了,我得赶去看看她。”
“母亲,我与您一起过去。”
“你去、”顾夫人眉心紧锁,本想开口拒绝,只是看着她墨色瞳仁里露出的担忧和坚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好。”她终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身便继续往大门而去。
顾锦绣紧随其后。
二人坐在马车上后,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顾夫人放在胸前的双手时而紧扣,时而交握,不停地变换着动作。
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清晰传入了顾锦绣耳中。
马车内的氛围逐渐紧张起来。
沉寂和压抑的气氛,只让人觉得时间过得比以往都要来得慢些。
顾锦绣睁开眼眸,见母亲脸色一直紧绷着,便缓缓把手递过去,轻轻覆盖到她手背上,细声安慰:“母亲,您放松些。”
顾夫人像是一下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握住顾锦绣的双手不放,期盼地盯着她,“锦绣,锦书她会没事的,对吧?”
顾夫人这会儿的手劲不小,指尖甚至陷入了顾锦绣的手心里。
她满心都在想着顾锦书早产的事情,倒是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动作。
顾锦绣一声未吭,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
母亲一向看中姐姐,如今这副慌张忧心的模样她倒也不意外。
“母亲放心,姐姐和孩子会平安的。”
她心里的担忧比母亲只多不少,只希望姐姐和孩子能平安无事。
顾锦绣垂下眼皮,掩去眸中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张才,再快些。”
马车外车夫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入:“六姑娘,今日雪大,路不好走,奴才实在是快不了,还请您和夫人担待些。”
顾锦绣闻言,倒是没再继续开口。
她阖上眼后,外面风雪肆虐的声音伴随着滴答滴答的马蹄声却是越发清晰入耳。
隔了一会儿,顾夫人松开了顾锦绣的手,烦闷地囔囔了几句:“也不知这武定侯府的人是如何照看的你姐姐,之前明明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早产了?”
“我这心啊七上八下的。”
“若是锦书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唉!”
“这可真是,唉!”
顾锦绣余光瞥到自己掌心里的指痕,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只是听着母亲一阵接一阵的叹气声,她到底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句 :“母亲,您别多想。”
她侧过身掀开了车窗,望着窗外如鹅毛般飘飞的雪花,低声呢喃了一句:“雪又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