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英见状,大怒:“不过一个小喽啰,也不知是哪个臭水沟里出来的,竟蹦跶到我家格格面前来了,出言无状,仔细我家夫人要了你小命!”
“你家夫人厉害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还能要了爷的小命。”男人不以为然。
往这边来的管事撞见这一幕,心下一凛,浮夸喊道:“哎哟,这不是纳兰格格嘛,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男人脸上轻蔑的表情顿时一僵,拎着衣领子的手松开:“纳,纳兰格格?”
福英哼了一声:“我当你多大官儿呢,竟是连我家格格都认不出来,等着吧,看我家夫人怎么收拾你。”
纳兰昭懿把孩子拉过来,顺势解开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然后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你是生活在育婴堂的孩子吗?”
十三点头,看向她的眼神生出一丝希冀:“您是大户人家的格格吗?”
“我是纳兰府的格格。”
“纳兰府……很厉害吗?”能敌得过这里的豺狼虎豹么?
管事连忙插话:“纳兰格格,这地方磕碜得很,您金枝玉叶的,不妨进奴才屋里头说话?”
男人督见他使过来的眼色,猛然反应过来:“对对,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将您认出来,这地儿磕碜,您又将衣裳给了这小子,还是进屋去吧,屋里头暖和。”
福英闻言,一脸担忧地问她冷不冷:“格格,您说您送手炉也就算了,怎就连斗篷也脱下来给他了,这万一冻到了,可不得了啊。”
“嬷嬷,您没见这孩子冻得可怜么。”纳兰昭懿目光在管事与男人身上流转一通,神色有些冷。
这二人的反应好生奇怪,瞧着异常心虚,似乎并不止怠慢孩子这么简单。
她想到男人未完的话,最后还不是得乖乖……乖乖什么?
“你且说,刚刚发生了何事?”
十三对上她清泠之下透着暖意的眼睛,手指蜷缩了一下后,猛地跪下:“求格格救救我们,救救育婴堂的孩子。”
“十三!”
“布达拉管事——”纳兰昭懿沉下脸:“让他说完。”不想冷空气袭肺,激起一连串咳嗽:“咳咳咳……咳咳……”
照水忙脱下自己的袄衣给她披上。
布达拉管事脸色难看:“纳兰格格,奴才敬重明珠大人,才对您以礼相待,可您到底是闺阁女子,外头的事儿,恐怕不好得插手吧。”
“咳咳……为官为政,是为天下谋福利者也,阿玛向来以身作则,本格格耳濡目染之下,今儿咳…倒是不好做个睁眼瞎。”纳兰昭懿压抑着咳意,看向十三:“你接着说。”
十三指着男人:“他与管事联合要将我卖进宫中做太监,我不愿意,趁他们不注意从净身所逃了出来。”
纳兰昭懿一愣,她以前来过育婴堂几次,清楚这样的地方免不得会有些龌龊,却以为都是贪腐之类的风行,未想到还有这样灭人性的勾当。
“不止是我,还有好多孩子,不是被他们卖进宫做太监,就是卖给人牙子转出去,还有卖给穷苦人家做童养媳传宗接代的……唔。”
男人急不可耐,一把捂住他的嘴:“兔崽子你少跟人面前胡说八道。”
纳兰昭懿瞳孔一震,朝廷设立养济院、栖流所、漏泽园,支持官绅商户创办育婴堂、资善堂、百善堂等慈善机构便是为民众谋福祉,不想管事的人竟这样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照雪看不过眼了,一脚踢开他,愤怒道:“他是不是胡说八道还有待考证,但你绝对是居心不良之徒。”
接着拿起十三的手一看:“格格,您瞧他手皲裂得都快出血了,我们府上每个季度都给拨不少东西,可他穿得如此单薄,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说这里头没点猫腻,奴才都不信。”
纳兰昭懿只看一眼便心窝子堵得难受,转而吩咐正在搬运东西的人:“达哈苏,你带人先把棉被棉衣给孩子们分一分。”
随后看向布达拉管事:“管事可否将记录孩子去向的名册拿出来一示?”
管事哪能依她,名册都是造假的,万一这位格格寻人去查验,他们岂不是就穿帮了。
便随意捏造个借口拒绝:“那等子名册牵连甚广,属朝堂之事,格格一介女子,怕是不方便查看。”
“既然我一介女子不方便查看,那看来管事是想都察院的人过来走一遭了?”
“她不方便查看,不知朕,可方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纳兰昭懿先是一怔,后背蓦地窜上来一股凉意。
“娇娇儿莫怕,朕已下旨遍寻名医,定会治好你的腿。”
“娇娇儿,下雨了,腿是不是很疼?”
“娇娇儿,给朕生个孩子吧……”
少年清朗明澈的声音,与夜色中在她耳边低喃的声音重合,纳兰昭懿被炸得血色尽失,通体生凉。
是,是她听错了吗?
万岁爷日理万机,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万,万岁爷?!”布达拉管事同样不可置信,眸中闪过慌乱,他赶忙整理好情绪,镇定自若地迎上去:“奴才不知皇上大驾光临,侯驾来迟,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海涵。”
“布达拉,你好大的胆子!”玄烨负手而立,温凉的目光错过他,落在冷瑟萧萧的一排矮屋上,心中已有了计量。
“梁九功,去给朕查!此等鱼肉百姓、徇私枉法之辈,一经纠察,按律当斩!”
纳兰昭懿心顿时漏了一拍,刻进骨髓的嗓音,几乎叫她肝胆俱裂。
那日行完仗刑,疼得气若游丝之际,浮现在她耳边的,就是这般不怒自威、令人心神俱颤的口吻。
还有……
在场的人皆已跪下,独她一人鹤立鸡群,照水着急地朝她使眼色,却见她眼睫颤动,下一瞬竟是倒了下去。
“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