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一户人家,气氛就没有这么欢快了。
何丽蓉叫住要溜去洗澡的何叔康,问:“傍晚的时候,你去哪了?”
缩着身子的卢叔康脚步一滞,讪笑了两声才站直身子,“没…没去哪。”
“去老大家了?”虽然是反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大热天的,卢叔康突然后颈一凉。
嘶,他媳妇是开了天眼吗?
何丽蓉转过身来,冷笑着说:“干什么去了?你自己说吧。”
“我就是……”卢叔康期期艾艾的,“去问问爹,要不要帮忙啥的。”
何丽蓉把手里的衣服一扔,“你可真是你爹的大孝子啊。回来的时候还喊腰酸腿疼,现在就有力气给你爹干活了?”
卢叔康梗着脖子说:“我就是,心疼爹妈。他们都五十多岁了,十来亩的稻田,哪里收得过来?”
“他们怎么说?”
“爹说不用我管,把我轰出来了。”卢叔康一脸委屈。
何丽蓉戳了一下他的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心疼你爹妈,可惜你爹妈只疼老大和小五!那些田,有一大半是他们的。他们自个儿都不管,收稻谷的时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你爹妈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卖命,用你瞎操心?”
卢叔康梗着脖子说:“家里就三兄弟,大哥大嫂没回来,小五在部队,我要计较那么多,不管爹妈,那真不是个东西……”
何丽蓉一噎,气得脸都红了,“就你老实,就你孝顺,我不是东西,行了吧?”
卢叔康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不是东西,你当然是东西——”
啊呸,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眼见何丽蓉的脸更红了,卢叔康悔得拿手拍自己的嘴,“丽蓉啊,我嘴笨,不会说话,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嘴笨?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还嘴笨!”何丽蓉越说越委屈,“是我小肚鸡肠行了吧?可我斤斤计较,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你!我心疼你,付出的最多,得到的最少!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因为你爹妈和你大哥,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心里没半点数吗?”
之前何丽蓉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有些事在她心里头压了好几年,现在情绪上头,她不吐不快,索性把话摊开了讲。
“从前,你爹舍得供老大去上学,却把你留在家里干活挣钱。都是一个爹妈生的,老大舒舒服服地在学校读书,你呢,只能累死累活地犁田插秧,傻乎乎地给家里当牛做马那么多年。我问你,你爹要是疼你,怎么不供你去上学?你自己想过吗?”
卢叔康讶异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爹供我哥读书,是因为他成绩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我爹一开始也送我去上学了,是我自己不想去。我压根不是读书那块料,一听老师讲课就头疼,让我读书写字,我宁愿去犁田插秧。”
“……”何丽蓉瞪了他一眼,“这事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过?”
“那我不是——不是要面子嘛,怕你知道后看不起我。”卢叔康很佩服会读书的人。因此,他觉得不会念书是很丢人的事。
何丽蓉再瞪了他一眼,“成绩好又怎样?不照样没考上大学,更没找到好工作。这么多年,混成这样,白瞎了他那高中学历。”
偶像被人怼,卢叔康这个粉丝不乐意了,“你要这么说我哥,我就不爱听了。我们小时候,那帮人天天闹着搞什么运动,学校没怎么正经上过课。我哥基本都靠在家里头自学,就这样他还能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他参加高考那年,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据说有将近600万人报名,但最终只录取了20多万人。没考上大学,不是我哥成绩不好,是他运气不好。”
何丽蓉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平日里瞧着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她才说了一句他哥的不是,他就有一车话等着她!
“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难不成你就忘了,前几年我们把钱借给你哥做生意,最后他全赔光了!这叫有本事?”
那可是一千块钱,是他们两口子辛辛苦苦好几年才攒下的家底。
“那也是因为——”卢叔康的声音到底弱了几分,“我哥运气不好被人骗啊,这事不能怨我哥。”
“那该怨谁?”
“怨那些骗子,他们实在太坏了!”
“难道不是他太蠢?要换我,我肯定就不会被骗。”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被骗?你是没遇到骗子而已。”
何丽蓉算是看明白了,她说什么他都能给他哥找出合情合理的借口,懒得再浪费口水了。“行行行,你哥厉害,最厉害,这总行了吧?”
卢叔康扬起头,骄傲地说:“我哥就是厉害!”
何丽蓉嫌弃地挥了挥手,“走走走,你赶紧出去,我看见你就眼睛疼。”
“我往哪里去啊?这不是要洗澡睡觉了吗?”
何丽蓉抄起扫帚,“出不出去?”
卢叔康委委屈屈地出去了,蹲在小板凳上,叹了一口气。
“爸,你又挨妈骂了?”卢山月在他身边蹲下,小小声问。
卢叔康点了点头,忽然眼珠子一转,朝女儿挥了挥手,示意她靠过来。
卢山月凑近,卢叔康低声说:“等下你和你妈妈说,你想外公外婆了,让她明天带你去外婆家,明白了吗?”
卢山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卢叔康不放心地问了一遍,“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
怕自己忘记了,卢山月还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等何丽蓉从卫生间出来,卢叔康立即卢山月使了个眼色,卢山月接收到,清了清嗓子,说:“妈,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说。”
卢山月把记了好几遍的话流利地背了出来,“爸爸说,我想外公外婆了,让你明天带我去外婆家玩。”
“……”卢叔康手里的衣服都被她吓掉了,忍不住瞪了卢山月一眼,这坑爹的娃,他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说她笨吧,她把他教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
说她聪明吧,她偏偏又加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
何丽蓉冷哼一声,“你瞪她做什么?”
“没、没什么。”
何丽蓉又道:“明天我带小月和小阳回娘家,你自己想干嘛就干嘛。”
反正不是她干活,她懒得管了,管多了不但捞不着好,还显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卢叔康试探性地问:“那我明天?”
何丽蓉仍旧冷着脸,“腿长在你身上,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卢叔康憨笑着摸了摸头。
他媳妇啊,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