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村塾休沐,穆浅染早早便起来,用完早饭便抱着百无聊赖的奶团子开始排兵布局。
一面让钟叔去多准备点干粮,一面将陈君指挥得团团转。
“二层第三本,对就那本游记,带上。”
“还有三层靠中间的那本前朝诗匠明集也带上。”
“另外……”
陈君咬着牙默不作声地来回跑着,累得满头大汗。
让窝在自家爹爹怀里的奶娃娃看得目不转睛,小脑袋跟着左右晃荡,晃晕了就往自家爹爹怀里一瘫,等不晕了再跟着晃。
一家四口,谁也没闲着。
“好了。”
等陈君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奶娃娃又吃了一顿米糊糊并被钟叔抱着屙完屎后。
穆浅染方才一挥袖,坐上从村长家借来的驴车,朝县城出发。
这是丹平村唯一的驴,平日里自然被好生养着,口粮都是村长亲自喂的,皮毛油光滑亮得紧,看着别提多精神了。
而作为村长的宝贝心疙瘩,这只贵宾驴也是有自己的苦恼的。
自从这个穆先生来了后,它的运动量开始大幅度提升,几乎每个月都会走好长的路去往县城。
久而久之,这驴一看到穆浅染,那驴脸……就拉得老长了。
只可惜,这脸拉得再长都没用,在村长心中,村里唯一的先生才是上上宾。
别说是要借用,便是拉去宰了,村长也会含泪先拉它去配个种,再把它的肉切好送去穆先生家。
驴生艰难。
“家中就劳烦村长看顾些许。”
“穆先生放心,您回来前,一只虫子都别想飞进屋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穆先生明明家中就有马车,还要借自家的宝贝驴,但村长还是连连点头,拍着胸膛保证道。
谁不知道,穆先生家中的书最是金贵,丢一张都是大事呢!
……
待告别了村长,几人方才动身,驴车晃晃悠悠的朝绥阳县而去。
丹平村距离县城不是很远,却也不近,驴车走走停停,等到了绥阳县城门口时,已是晌午。
几人早在马车上已经就这干粮和水对付了一通,就连穆子修都吃了一碗一直温着的米糊糊。
一进城门,穆浅染就让钟叔赶着驴车往城里最大的书铺——雅集轩而去。
上个月她可是从县学的学生嘴里听到了,这个月会有一批新的书籍到。
因着恰好是饭点,雅集轩里头并无学子在,里头的伙计乐得清闲,正打着呵欠用鸡毛掸子扫灰。
心里正盘算待会儿要窝在哪里打个盹儿呢,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瞬间将他的瞌睡都赶跑了。
“午好啊,伙计。”
穆浅染背着手,喜笑颜开地打着招呼。
伙计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她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又看了看她身后抱着孩子的小厮和老实巴交待在驴车上的老仆。
一时间也顾不上打招呼,扭头就朝靠里的书架跑去。
天爷哦!这个穷酸先生又来了,他得赶紧将前两天刚到的新书收起来,可不能再让他白嫖了去。
他不跑还好,这一动,那穆浅染哪里还能不知道是去干嘛?
当下也不阻止,背着手快步便跟上了。
“跑!跑!”
陈君怀里的小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喜得咯咯直笑。
听在伙计耳中,就跟催命符似的。
“嚯,进了这么多新书啊。”
还没等伙计上前将新书藏起来,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穆浅染便越过他,一脸惬意地挑了起来。
那精准的挑书手法,让伙计有种她才是店里的帮工。
“穆先生,您可饶了我吧。”
伙计急得额头都冒汗了,“要是让管事的知道您又将新书都白看了去——”
“啧,瞎说什么大实话。”穆浅染挑完一个书架,又转头去了另外一个,一脸不赞同道,
“什么叫白看?我哪回来没在你们这豪掷一把?”
伙计:……
就您买的那些个三瓜两枣,还不如白看书呢!
当然,这话自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然这位穆先生怕是真的能啥都不买了。
“你放心,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么?便是都看了去也不会透露风声的。”穆浅染煞有其事地给他吃安心丸,
“上次县学的学子给我五百文我都没给他默一个字呢!”
和后世不太一样,这个时代的书价与页数、卷数、册数相关。
一页书售价约5文上下,一卷售价50文左右,一册两卷,大多书籍一册一百文左右便能拿下。
但有些书的册数却是极多,比如《杜工部集》这种10册的书,书价整合起来便在一千文左右。
而雅集轩里的书,用的都是上好的纸,连印刷的墨都是极好的,翻开后墨香扑鼻,其价格自是要更高上些许。
这些钱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算高,可眼下百姓们的收入却低得很。
就拿丹平村的百姓来说,他们一年也就能赚两千余文,等于不吃不喝、辛辛苦苦一年,一家也只能买得起一套书籍。
可学习,是你读一本书就能学好的么?穷人能节衣缩食买一本书,却买不了许多书。
大多的寒门学子,都是去有书的人家借,亲自抄写,再按照约定的日子还。
书铺也可借书,只是会依照天数收银钱,一般书生都是和同窗约定好,各自抄录一本,之后再互通有无。
哪有像这位穆先生这般……这般……神速的?
一本书,她翻个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放置一旁,转而翻另外一本,等天黑了就走,店家一分租赁的钱也没收到。
一开始呢,店家也没在意,只当她是在翻找书籍,随她去就是了。
直到一月前,这位穆先生拿着抄录好的书籍来给找祝管事,问他有没有抄书的活计。
祝徽管事翻开一看——好家伙,这不是他们前几日才到的书么?
这般冷门的书籍,整个绥阳县内,只他们雅集轩才会进。
据他所知,这本书至今为止别说是卖了,租都没人租,唯一翻阅过这本书的,就是这位穆先生。
据伙计说,这位先生近一年,每月都会到他们雅集轩,除了买些粗制的毛边纸和笔墨外,大多都只是在店里翻书。
一本书至多来回翻两遍就放下了,也就是说——此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再一想,对方不仅将他们新到的书默下来,还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店里的书人家都默完了啊!!
得出这个结论后,雅集轩的祝管事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让伙计将这个盗书贼赶出去。
只是还没等管事张口,对方似乎就看出了他的打算,也不着急,依旧笑眯眯道:“若是管事不能做主,不妨去问一问主家?”
得!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就是冲着他们雅集轩来的。
伺候,雅集轩对这位穆先生,着实是又怕又恨,怕他将书店的书以低价售出,恨他将书店里的书都抄录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