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聿的手指轻轻捻着虎皮褥子,一闭上眼,那个梦便会在脑中浮现,清楚明晰。
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巨石雕刻而成的棋盘,一侧坐着他自己,另一侧坐着名女子,二人手旁各有一盏清茗,似乎是在对弈......可女子出现的画面总是在白日,而他则在傍晚,日暮昏沉之时。
这梦是半月之前开始做的,一开始并不能看清梦中女子的脸,直到半月前,梦中的太阳月亮同时消失,天色陡然昏暗,二人真正同时坐在了棋盘两侧。
一直缭绕在女子面庞之上的云雾散开,她的面孔清晰起来,竟是沈家娘子。
等到凌风通过那身华丽的婚服,查到了齐俊文的动作时,他叫了凌雪,替他飞鸽传书,送一封亲笔信到齐国公手中。
信上写着,他的婚事已有着落,国公夫人给他定下了自己远房外甥女。同时还写着,他自知身体羸弱,不愿耽误一个女子前程,这等冲喜之事还是不要做为好,免得平添业障,便是身死后也不能有个好下场。
寥寥几笔,只说事实,偏偏让齐国公难受到直掉眼泪。
于是齐国公就回来了。
齐聿想着,只要齐国公在,就是发生什么,这位沈家娘子做何种选择,也总还有一个人能为她说句公道话,能为她在这齐国公府内撑个腰。
齐聿当然没有忽略掉自己双腿难支倾倒之时,她伸过来的一双手臂。
他轻轻笑了下,这沈家小姐迷糊得很,连自己夫君是谁都不知道,既然如此,他没有阻止齐俊文的换妻行为,她应该也是不在意的。
若是个性子烈些的,明早闹一闹,说不定嫁都不用嫁了,能继续回沈家做闺阁小姐去。
“南院没有丫鬟,只有小厮,即墨还算清秀,今晚就让他在正房候着,若是她有什么差遣,应了就是。”齐聿淡淡吩咐道。
凌风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更痛了,好啊,公子这是明着说他们五大三粗,长得不如即墨那个小白脸了!
“少夫人能有什么差遣,我瞧着人还迷迷糊糊的。”凌风小声说,“不过刚刚在屋里的那个丫头,应该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我瞧着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的,是个心眼儿多的。”
虽然是抱怨着,但少夫人叫的可顺口,倒是引得齐聿侧目瞥了他一眼。
凌风以为齐聿是嫌他话多,便立时闭紧嘴巴不说话了。
但他忍不住。
“真希望这夜赶紧过去啊!”
平日里跟着公子缩在这南院,出门也是去云居寺,他性子又跳脱,可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夜赶紧过去,嘿嘿,还不知道能有多少热闹看。
这会儿宴席将散,看不了明天热闹,但已经看了今天热闹的宾客们正心满意足往国公府大门走。
那乔林又吃多了酒,被同僚掺着也是走不稳当的,指着齐国公府的御赐牌匾,喊:“等着!你等着!擅离职守有违皇命,又叫儿子儿媳不拜婆母,还弄个牌位放在高堂之上,不成体统,晦气......”
一个同僚把他嘴捂上,另一个则把他伸出去的胳膊给按了回来,在齐国公府门前指着御赐的匾额骂齐国公的弟弟弟媳牌位晦气,只觉得这老乔吃酒吃得神志不清过了头。
“走走走,赶紧走,刚看热闹你不说这些,现在说,这不就是放下碗就骂娘么?”
走在他们前后的夫人点头,可不就是。
“这齐大虎已经够收敛了,没看拜完堂就赶紧把牌位收走了,也是够给咱面子了!”
乔林觉得这简直就是污蔑,他明明一开始就说了“有违伦常”,还不是被人给压回去了?
他想为自己分辨几句,可也不知道是谁,一只老汗手呼他脸上,说是捂嘴不让他说话,可连带着捂他鼻子干嘛!
是哪个?
是哪个?
是哪个被他参过本子的趁机报私仇!
乔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呜呜叫着,可算是被人给拉远了。
但有人也在问,“你们说,齐国公这样擅离边关,陛下会如何处置?”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同行之人正要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谈阔论,眼角却瞟到了经过他们二人的仲太傅,脖子就根本被掐住了似的,喝了几杯薄酒的脑子也瞬间清醒了。
有仲太傅在,齐国公能有什么事。
齐国公府正院,虎啸庭。
齐国公虎着一张脸,座椅背后的那堵墙上挂着一只老虎的头。
老虎双目圆睁,带着怒气似的;血口大张,寸长的虎牙支出来,桌案上的烛火突然动了一下,白亮的虎牙尖端处闪过一道冷光。
“说吧,谁给你的胆子,敢背着我给我聿儿定下婚约。”
“你的远房外甥女,哼。”齐国公没再说什么难听话,但那语气表情是明摆着的轻视。
冯氏是和齐家大郎夫妇一同站在厅堂里的。
齐国公镇守边关,足有两年未归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算齐家大郎是齐国公前头的那位夫人生的,碍于冯氏是嫡母,有大义名分在,就算是再不喜,晨昏定省也是不得不做的。
冯氏眼角余光瞟到了齐俊武夫妇二人的幸灾乐祸,心里堵的厉害。
这几年,冯氏可以说是摆足了当家主母的派头,如今这齐国公一回来,就把她的脸面踩在脚下,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她便更觉得难受了。
可她现在顾及不到这么多,还是得把这老匹夫哄好才行。
冯氏再抬头便是泪水盈盈,泫然欲泣道:“妾身真的是冤枉啊!妾身和您夫妻一体,您把聿儿放在心尖上,妾身自然也是啊!”
“聿儿已到弱冠之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您又常年在外......妾身也是好心啊!”
这话的意思是说,齐聿到了年纪,娶妻是应当应分的;那样的身子骨,说是娶妻,但和冲喜也没什么区别了,难不成还想要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儿家不成?
天知道冯氏多想拽着齐国公的脖领子,使劲晃晃他的脑袋!
这老匹夫实在是一脑袋的水!
头脑不清!
听了冯氏的话,齐国公果然没再追问下去,可眉间鼓的更高。
他看向冯氏,问:“你这是在怪我?”
这可真是把冯氏气得想吐血,合着这老匹夫没听到前面的话,只听到说他常年在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