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女子转过身去,忙抬脚紧跟了一小步,意识到什么,又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其紧张的情绪,便是看不见他的神色,只看他无处安放的手,和不知是进还是退的双脚也能清楚感受到。
静姝想,他很珍视那女子。
如果男子不是与她有婚约的吴宥礼,这样好的景致下,男俊女俏,倒不失为相得益彰的美景。
可惜了。
那女子她也认识,是她孀居的堂姐李玥柔。
静姝放下车帘,昏暗的车厢中,她平静的神态引得半夏不安,小声劝她:“可能,是吴公子碰巧遇见大小姐,小姐,您不要多想。”
今日的约定没有去,甚至没有派人说一声,却在这里对堂姐相顾无言,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静姝没办法不多想。
若有缘由,总要与她解释清楚。
静姝向来不是将憋屈事窝巴在心里的人,既然想知道原因,她就挑明了把事情放在明面上说。
拿定主意后,静姝弯腰撩起车门帘,把半夏惊得张大了嘴,回神后连忙去拦她:“小姐,还是与……”与夫人商量的话没有说完,静姝已经出了车厢。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府门前众人的注意,吴宥礼回头,看见静姝后一怔,瞳孔放大,不可思议的神态尽显,没了往日儒雅的君子模样。
静姝没有上前,只是微微一笑,欠身行了标准的福礼。
吴宥礼怔愣片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与李玥柔隔开了距离。
李玥柔同样看到了静姝,她起先有些慌乱,可转瞬想到什么,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眉峰微挑,眸子里满是轻视。
这副神情,又在对上吴宥礼的眼睛时,立即转换成羞怯与忐忑,她咬了咬殷红的唇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红着脸颊快步迈进了府里。
吴宥礼驻足在台阶前,看着李玥柔愈行愈远,渐渐消失不见,整个人怅然若失。
少时懵懂的爱恋,再回首,伊人依旧,让他如何从容自持?
他现在心很乱,更不知怎么和静姝解释,便没有再回头。
静姝始终没有上前一步,也不管吴宥礼当下什么心情,也不管他看没看见,她依照礼数欠身行了告别礼,弯腰进了车厢,对半夏道:“可以走了,从西边的小门进府。”
半夏脸色还有些白,额头上的冷汗湿了额发,她咬着唇瓣,小心打量着静姝的脸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静姝看向她,微微一笑:“瞧把你吓得,女子在闺阁中名誉最重要,我怎么会当众与他们纠缠。”
她出去露这一面,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把她当瞎子聋子,失约与现在所见之事,她都要知道其中原委。
从小门进府,二门上下了马车,正要带着半夏回小院,李玥柔从后面追了上来。
“妹妹。”李玥柔快步上前,握着静姝的手就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静姝蹙眉,用力抽出双手,李玥柔却再次握紧,身子向前倾,贴着静姝的耳边悄声说话,语气里尽是得意:“我的好妹妹,被未婚夫婿爽约是个什么心情?”说完低低笑了两声,勾起唇角看着静姝。
原来如此,静姝叹口气:“一晃十年,姐姐还在耿耿于怀那一方小院吗?”
李玥柔眼眸微眯,被静姝挑起了多年气结于心的源头,她冷哼一声:“耿耿于怀?你真好意思开口!分院子时,我是长姐,原本就应该我先挑,凭什么是你先抢了去?”
“是你不舍朝向好的木槿阁,又喜欢水榭阁的那一池莲花,摇摆不定、难以抉择,父亲方做主为我选了木槿阁。”静姝道:“这件事我本没有错,况且这些年你处处为难于我,难道你还不平吗?”
李玥柔怒道:“不平?那水榭阁只是看着好看罢了,夏日里多少水蚊子,咬下的包奇痒无比,有的掉了痂甚至在我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那么丑陋难看,我每每看到,就恨不得将你撕碎,我心中怎么能平?”
静姝看她恼火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但她和三妹李娉婷都是未嫁之身,长姐的言行关系到她们的婚嫁终生,便好言劝道:“都是一门姐妹,姐姐,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李玥柔如今孀居,一点风吹草动,她只有抹脖子的份,何必为了气自己去损她自己的名声,这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做法有什么意义?
“你!”李玥柔怒道:“你和你娘都靠着我爹爹的俸禄养活,在我家还敢教训我来了,你哪里来的勇气?”
“看来姐姐出嫁多年,竟忘记了许多事。”静姝眼眸平静:“这宅子是祖父官至尚书时所购,公中的花销皆是祖父在世时积攒的银钱、铺子、庄子的出息,伯父的俸禄如今只做大房的私产,未并做公中使用。”
静姝顿了顿,直视李玥柔的眼眸,叹道:“不知祖父地下有知,听见姐姐这番话作何感想,只怕要伤悲感怀,妹妹劝姐姐铭记祖父一生辛劳,莫要忘本才好。”
李玥柔脸色青白交加,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击,‘你你’了半晌,突然听到由远而近一阵脚步声,她回头,就看到亲娘赵氏蹙着眉尖走过来问道:“你们姐妹在争执什么?”
李玥柔面色变换,眼睛一红,倚在赵氏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娘,妹妹误会我,我不活了。”
大夫人赵氏心疼的搂着女儿李玥柔,脸色阴沉的看向静姝。
静姝不卑不亢:“伯母,侄女不明白大姐姐为何这样说,不如此时此刻在伯母面前分辨清楚好了。”
赵氏身后婆子丫鬟一堆,李玥柔哪里敢让静姝分辩,急声道:“娘您莫再问了,妹妹小我许多岁,我怎么都要让让她的。”
大夫人拍了拍李玥柔的肩膀,小声哄劝了两句,之后抬头看向静姝:“齐嬷嬷,送二小姐回房,夜深了,伺候她好好休息。”
言外之意,看好静姝。
这么多年,静姝早已在不公中懂得谋而后定,所以她对大夫人下达的禁足令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而是垂下眼睛,欠身行礼:“那侄女先告退了。”
齐嬷嬷做出请的手势,静姝道了一句‘嬷嬷辛苦’,便跟着齐嬷嬷往小院走。
月色下,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纤瘦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如一棵纤弱却不弯折的白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