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桥家的接了差事,就日日来静姝的院子里。
半夏将吴家的聘礼单子、刘氏备好的嫁妆单子都给了宋桥家的,宋桥家就在库房里合计了许多天,将需要改的地方都禀告给刘氏和静姝。
每个改动的小细节刘氏都深思熟虑,静姝只安静地在一旁做针线活。
大伯母给的料子中有几匹颜色素雅如兰,静姝就裁了给刘氏做一件短袄和一件对襟长袄,每每宋桥家的来问她意见,她不问缘由统统说好,倒让宋桥家的觉得省心不少。
这天,宋桥家的送来一对玉如意,笑道:“我将嫁妆单子对了又对,总觉得少了一两样摆件,特意禀了老夫人,老夫人说将这对玉如意给小姐添妆。”
静姝起身道谢,让半夏将玉如意收好,请宋桥家的坐下来喝茶。
宋桥家的是个健谈的,坐下来话就没断过,夸静姝女红好,又夸静姝性格好:“以前不常和二小姐往来,只以为小姐如那高山雪莲贵不可攀,这几日下来才知小姐娴静柔和,是个一等一的贤惠姑娘。”
静姝笑道:“不敢当,嬷嬷谬赞了。”手指捏着针线翻动,在对襟长袄上绣了一朵玉兰花。
“二小姐真是一双巧手。”宋桥家的啧啧称赞:“大夫人常说大小姐女红不好,总惦记着请绣娘来教,依老奴看,也不用请外人来了,大小姐归家后,就让二小姐来教就好了,总要好好学一学,再嫁人还要绣嫁衣不是。”
静姝猛地抬起头,宋桥家的没有察觉到静姝的异样,拿起对襟长袄左右打量,赞道:“真是妙极了,玉兰花和真的一样。”
静姝敛下眼眸,稳住心神随口附和道:“哪里有绣娘绣的好,还是让伯母请绣娘来才是正理。”
宋桥家的笑容一僵,以为是自己拿静姝比作绣娘,静姝生气了,忙转了其他话题,殊不知静姝在意的并不是绣娘,而是李玥柔归家再嫁。
宋桥家的走后,静姝放下针线,双手握着刻着‘善’字的手炉,靠在暖塌上的软枕上细细思量。
等做好对襟长袄,静姝拿去让刘氏试一试大小。
刘氏换上对襟长袄,在铜镜前左右打量,然后扭过头夸她:“我儿手巧,大小正合适,这对襟长袄做的暖和又好看。”
静姝走过去,为母亲整理下裙摆:“娘喜欢就好。”
“喜欢是喜欢,可不许再做了。”刘氏温声道:“娘有衣裳穿,何必再浪费布料,这样好的料子,留着压嫁妆箱子多好。”
静姝笑的乖巧,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母亲能外出穿的冬衣只有两三件罢了。
衣服不像金银首饰,戴久了不鲜亮了可以炸一炸,衣服穿久了颜色灰暗无法回炉重造,出门不能再穿,只能改成家常穿的衣裳。
母女两个没有多余银钱去铺子里买衣裳,所有穿戴皆依靠分例。
而每季的分例布料,要做衣裳鞋子孝敬祖母,还要赏一些给得用的丫鬟婆子。
分来分去,每年能剩下的微乎及微,母亲还总是紧着她来,所以母亲总会在见客或出门时头疼发愁。
刘氏说有衣裳穿,实际已经为老夫人寿辰时穿什么发愁了许多天。
老夫人的大寿,宾客众多,穿旧衣总是不好。
可今年分的料子刘氏做了静姝出嫁时她穿的衣裳,若现在穿了就成了旧衣,刘氏担心意头不好。
静姝做的这件对襟长袄就像及时雨一般解了她的烦心事,刘氏嘴上唠叨着,手上却摸了又摸,眉眼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静姝心里微微酸涩,她蜷了蜷手指,渐渐拿定了主意。
十月初九,老夫人寿辰。
一大早,众人请过安,老夫人便命人摆饭。
除了上早朝的大老爷,李家所有人都在,大夫人特地让人开了大桌,就这也坐的满满当当。
用完早膳,老夫人回内室换衣裳,大夫人领了管事婆子去迎接来贺寿的女客,刘氏就默默跟在后面,安静的做个摆设。
到了晌午,李府已经分外热闹,正厅里涌进一批批贵客为老夫人贺寿,老夫人面容慈祥的坐在上首接受晚辈的叩拜,脸上的笑容十分和善。
着水绿衣衫的李玥柔跟着将军夫人进来,跪下说完贺词,又呈上自己亲手做的抹额,笑着道:“还望祖母喜欢。”
老夫人还有事要和李玥柔商量,当下便道:“祖母很喜欢,明日就带。”扬手让宋桥家的扶李玥柔起身。
李玥柔站起身,跟着将军夫人坐到一侧,转头轻飘飘的瞥了静姝一眼,就如战役初开,她便旗开得胜一般。
静姝知道她在耀武扬威,因为她也送了抹额,而祖母从不用她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只是放在角落里积灰罢了。
可惜注定要让李玥柔失望了,静姝早已习惯,哪还会为此伤怀。静姝扯了扯嘴角,淡然自若的和李娉婷轻声说话。
等到吴宥礼跟着吴家伯母来拜寿,年龄尚小的李娉婷笑嘻嘻的撞了撞静姝的胳膊,静姝适时做出羞怯的模样,握着李娉婷的手,不让她胡作非为。
李玥柔用手指绞着帕子,看着静姝羞答答的模样,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居然这么快就和好如初,看来是她下的绊子不够大。
李玥柔微微咬着唇角,她绝不会让静姝这般平顺嫁人,总要让她哭红眼才行。
这边,一阵热络的寒暄后,老夫人起身,领着一屋子的人往宴席处走,年少的小辈们依照礼数走在最后。
扶着将军夫人的李玥柔用余光一瞥,就见吴宥礼走在静姝的一侧,正悄声对她说着小心门槛,静姝轻轻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郎才女貌,十分相称。
李玥柔收回目光,心里生出些不敢为人道的盘算。
宴厅的台子上,妙龄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悠长,台下权贵夫人们听的全神贯注,时不时道一句好,再夸夸大夫人的孝心,氛围十分融洽热闹。
小辈们坐不住,开戏后不大会儿,便三五结伴去逛园子,累了就在花厅说笑玩闹。
静姝作为东道主,领着婆子丫鬟忙里忙外的细心招待,后来实在疲惫,才寻了个空出了花厅。
早上还是大太阳,现在小雪飞扬模糊了天地,静姝立在雪中,忍不住抬手接住一粒晶莹的雪花。
“下雪了,怎么不在屋里暖和?”
随着温润的声音响起,一柄油纸伞出现在静姝的上方。
静姝回头去看,吴宥礼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正面色温柔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