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和母后两方僵持,暗自掂量,不过是打着讨价还价的心思,为自己多谋划些好处。
而秦漱很清楚,自己就是这当中的物件儿。
她手上稍一施力,‘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枝头堆着的雪簌簌地落了下来。
在母后看来,只要她嫁去崔家,于皇弟便是一大助力。
崔家是绵延百年的世家,根基甚深,在文人学子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而皇弟这次的糊涂账也能一笔勾销,可谓是一举两得。
母后也定是认为:她不过是个女儿,同往后的富贵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崔家捏住这个把柄,想娶个公主进门,其心已昭。
秦漱觉到些冷,才发觉自己不知道走了多远,这地方已经没了炭盆。
正前方倒是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个陌生的公子。
有些士子的秉性清高,惯常喜欢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寻个少人的僻静处,做上几句佳作。
秦漱正要走,这人许是听见动静,也转了身。
两人相视,秦漱便知道自己方才是看走了眼。
这人面上带笑,乍一看模样很是温和,翩翩公子世无双,可一双眼却十分淡漠凉薄,亦有玩世不恭的桀骜。
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放在这人身上,却并不显得突兀。
秦漱想,也许自己猜错了,这位公子大概是同她一般,不喜欢那样的场合,特来此地躲个清净。
她无意扰人,正要转身离开,衣角处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她低下头,见到脚边滚落了一颗梅子。
亭子里的人朝她勾勾手指:“来。”
“......”秦漱眯起眼,神情不善,这人最好不要是什么浪荡徒子。
“哎,吃梅子么?”那人坐在亭子里,倚着勾阑,姿态随意,却不轻佻,倒有几分风流意。
秦漱方才乍一窥破母后和崔家的算计,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没好气道:“不吃!”
说完扭头就走,待走了两步,蓦地停住,又转身回来,她捡起地上的梅子,朝亭子里那人砸了过去。
那公子见到她的动作一怔,接着便好以整暇地坐在那里。
倏而,一颗硬物砸在他额头上,他面上的散漫一滞,脸色陡然转黑,梅子滴溜溜地从脸上滚落到地上,他眉心处立时便多了一道红印,打中他的正是方才用来砸秦漱的那颗梅子。
秦漱拍了拍手,慢悠悠地进了亭子。
这人倒是会享受,当中置了个炭盆,亭子里一股暖意,石桌上摆着各式蜜饯果干,还有一壶温着的茶。
那人手边放了卷书,秦漱看过去,是《琼林通谏》,文人学士几乎人手一本。
秦漱眼中一动,便去翻那卷书。
这一瞧便愣住了,她果然没有看错,这卷书要比《琼林通谏》薄上一些,他用了张假皮子唬人,里头却是些手绘的舆图。
这人是谁,秦漱心中便有了数。
此人外表看上去是个恪守礼法的文士,芯子里怕是又装了个恣意的人。
“王公子果然与传言一般,风流蕴藉,才占八斗,传闻王家长房嫡长子,极好游历,多年不曾归家,想必就是公子了。”
那公子闻言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认了:“景元公主好眼力。”
秦漱想问一句‘你怎知是我’,却又觉着这话问出来,自己像是落了下乘,动了动嘴,将话忍住了。
王怀瑾像是看穿了她,于是开口道:“王家今日请来的,多是文臣家眷。”
他摸了摸眉心处还没消下去的红印,半点没当面说人坏话的自觉:“能有这等手力,又有这样的准头的,除了自幼习武的景元公主,再无旁人。”
王怀瑾朝她扬了扬下巴:“公主自便,在下就不招呼您了。”
说罢,他又拿起那本贴着‘琼林通谏’的假书,不知从哪里掏出根碳条,在上头涂涂画画。
王怀瑾低头看书的样子,让秦漱不期然地想起了某个最不愿意记起的人。
她有意打破这个人的清净:“你可知王家这次打的什么主意?”
王怀瑾没料到秦漱有此一问,好歹是个姑娘家,这样直白的问话委实算得上是大胆了。
他诧异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这位公主面上瞧不出气怒,王怀瑾一时拿捏不准,她心中是怎么个想法。
不过她有此一问,显然也知道王家的打算,遮掩亦无用。
秦漱端肃着脸,将王怀瑾从上到下扫了个便。
瞧的素来淡定的王怀瑾浑身都不自在。
秦漱像是没看出来他的防备,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见到公子之后,本宫认为,王家这主意不错,公子觉得呢?”
王怀瑾捏着书卷的手紧了紧,不动生色地向后挪了挪,看着秦漱干笑。
秦漱也朝他笑,笑得王怀瑾心里直发毛。
亭子里的两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那座假山后头露出了一截儿青色衣角。
侍墨偷偷地拽住他家主子一截宽袖,防备着宋郇一气之下冲进亭子里。
侍墨怎么也没想到,茶肆里遇见的那位姑娘,竟然就是景元公主。
他家公子自从听见景元公主说‘觉着王家这主意不错’时,周身陡然升气的冷意能冻死个人。
侍墨自诩是个机灵的,若是再瞧不出自家公子这是瞧上了景元公主,那他就是个棒槌。
他家公子自打宴席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景元公主。
见到她离开了,便也远远地坠在后头,自然也听见了王家那两个奴婢的闲话。
宋郇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一双眸子里尽是寒意。
一直跟着人到了凉亭,站在假山后头,听见了景元公主和王家公子的话。
侍墨想,他得警醒着些,若是他家公子一怒之下冲进了凉亭,冲撞了这两位,那回去,老爷非得扒了他们俩的皮。
依着他们的身份,能来王家赴宴,已经是烧了高香了,若非二公子突然病了,这样的好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家公子的头上。
侍墨倒是想劝,但他悄悄看了一眼宋郇的脸色,还是选择了闭嘴。
宋郇看着王怀瑾抱着书,朝秦漱揖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秦漱也随之离开。
宋郇冷冷地盯着王怀瑾离开的方向,像是想要把他穿出个窟窿来。
他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的冷戾重了些。
宋郇袖子一撂,甩出了一道劲风,留了个利落的背影给侍墨。
侍墨悄悄看向宋郇被劲风掀起的衣摆,紧走两步才追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