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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

主院内,年轻的主母捏着手里的信纸若有所思,清丽绝艳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忿和懊恼。

丫鬟秀玉知道她的心事,意图宽她心,道:“周姑娘性情一贯如此,夫人与她相交多年难道还不习惯?何苦与她置气?”

乔嫚不怎么痛快的开口道:“她如今可算是得意能压我一头了。”

“这算什么……”秀玉刚要顺着说好话让主子高兴,却在意识到话里的意思后顿时噤声。

乔嫚没注意丫鬟的反应,只将手中的信纸又缓缓展开细读了一遍;

信件来自通判夫人周芸——也是她自幼相识、一起长大之人。

虽说一起长大,但乔嫚和周芸之间却和一般情谊深厚的手帕交有些不同;

两人自幼较劲,什么都要比上一比;

比衣裳、比首饰,

乔嫚擅琴和画,周芸喜欢棋和书,

谁也不曾逊于谁。

不过较劲归较劲,两个被家里人娇养大的小姑娘到底没什么别的坏心思。

除了较劲,真有事的时候,两人也是最容不得有人诋毁对方。

颇有股“我欺负她可以,尔等皆不配”!

及笄后,两个姑娘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自定下亲事。

周芸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许伯言;婚后小两口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至于乔嫚,

她也不知运气算好还是不好,

盲婚哑嫁进了皇亲国戚的平阳侯府。

老平阳侯尚的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嘉宁长公主,世子宁祈更是年轻皇帝视若手足的亲表哥。

更莫说宁世子少年英雄、英伟不凡;杀敌卫国、名满京城。

这样的婚事,无人能说不好,

乔嫚起初也是这么以为。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到底怎么样、嫁过去了才知道。

公婆倒是好相处,夫君也是个正人君子,

就是太冷了,寡言少语的,从没和她说过一句知心话。

她对他外面的公务一无所知;

他也从不过问家中中馈一事,全权托付给她。

乔嫚无数次劝自己要知足,

男主外女主内,这般就很好。

可每次见到周芸和许伯言浓情蜜意的模样,心底浮生的羡慕却假不了。

夫妻应该就是那个样子才是,同进退、心相依。

反观她和宁祈,

与其说是夫妻,

不如说更像是上司和下属,各尽其职,冰冷无味。

今日收到周芸的书信,她随丈夫外放去了泉州;

周芸是不喜拘束的性子,如今离了京城,只有夫妻二人,仿佛是被困在笼中多年的鸟儿重获自由。

整封信中,喜悦和兴奋之情透过笔墨扑面而来。

周芸没有恶意,但信中话里话外还是有点隐隐的炫耀之意,这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模式,就像秀玉说得,本该早就习惯了的。

可这次却不知怎么的,心里的苦涩却久久不散,苦得她心尖发颤。

乔嫚就这么枯坐着,出神了许久。

直到天色渐黑,外面的院落里陆续挂起灯笼。

“夫人,明峰着人来报信,说侯爷今日公务繁多,晚膳便不在府上用了,让夫人不必等。”

乔嫚嗯了声,似乎并不在意。

这让报信的小丫头不由得一愣。

大着胆子飞快抬头瞧了一眼。

就看到夫人眼眸平静、面色淡淡,似乎真的不介意侯爷的晚归。

这要搁往常,夫人听说侯爷晚归都会立刻吩咐厨房的人备好膳盒,着人给正在官署忙碌的侯爷送去。

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忘了……

想到这,小丫鬟小心翼翼道:“夫人,可要准备膳食给侯爷送去?”

乔嫚语气清冷,“官员公务繁忙之时,官署自有专人准备膳食,无需多此一举。”

这下不仅是小丫鬟傻眼了,就连乔嫚贴身的两个大丫鬟秀玉秀清还有乳母崔妈妈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顶着一屋子下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乔嫚依旧面不改色,“备热水,我要沐浴。”

秀玉:“夫人不先用晚饭吗?”

“不必,你让厨房煮碗桂花汤圆温着,我洗好后再吃。”

秀玉虽然满心疑惑,但也仍以听从主子的命令为首,“是。”

——

雾气袅袅,烟雾缭绕,

乔嫚整个人浸在洒满玫瑰花瓣的白玉浴池之中,热气蒸腾得她小脸绯红,额角冒汗。

明明身处温热,乔嫚却觉得自己的心间逐益冰冷。

哪怕她用热水去轻拂,也缓不过来的冰冷。

……

从浴池出来后,不知是不是泡的太久,乔嫚觉得身体乏力,胸口闷得慌。

她没怎么在意,上了榻很快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翌日的清晨,

她是被儿子咯咯的笑声吵醒的。

刚刚两岁的安哥儿养得圆圆润润,团子似的,看上去十分讨喜;如今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一点小事都能逗其开怀而笑。

看到儿子的小脸,乔嫚心间的积郁散去了不少,下了榻将儿子抱到怀里亲了好一会,直把安哥儿亲得咯咯直笑。

秀玉看到夫人的笑脸,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她也觉得侯爷太过清冷、待夫人不够好,可若是夫人自己困住自己,日子只会越来越难挨。

小主子都生了,秀玉只希望夫人能够看开些,不要太过在乎侯爷了。

早膳母子俩一起用得,两岁的安哥儿已经能吃不少东西了,厨房备了牛乳紫薯糕,小家伙一连吃了三块还意犹未尽。

那紫薯糕是用糯米粉制成,乔嫚怕儿子积食,没再给他第四块,柔声道:“喜欢吃娘让厨房下次再做。”

安哥儿乖巧的点点头,低头继续吃其他的东西。

安哥儿的小碗里装着几颗去了皮、剔了核的葡萄肉,小家伙一口一块,吃得不亦乐乎。

乔嫚看着儿子的吃相,不觉也多用了半碗粥。

吃过饭,乔嫚带着儿子去院子里玩,

今日日头极好,照在人身上暖和舒服,又不至于热。

“有些日子没回看看了,不知爹娘怎么样了。”

秀玉心领神会,“夫人可是想回娘家了?”

乔嫚淡淡笑道:“让管家备车吧。”

秀玉惊诧于夫人如此果决,但心里也是高兴。

夫人多些别的事,就不会老是想着侯爷了。

同在京城住着,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看望双亲再正常不过,管家很快备好了侯夫人的车驾。

侯府人口简单,有管家盯着,乔嫚没甚需要交代的,抱着儿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安哥儿正是闹腾的年纪,上了马车后看什么都新奇,一刻也坐不住,这掀开瞧瞧,那打开看看。

好在侯府的马车够大,禁得起小主子折腾。

乔嫚不纵着儿子,但凡安哥儿翻乱的,必让他自己再放好才行。

好在安哥儿被教得很好,并不任性,对母亲的话都照做。

乔府正门前,

乔夫人接到侯府报信的人,当下乐开了花,已经迫不及待的等在了门口。

待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乔夫人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透过车窗,马车还没停稳,乔嫚就远远地和母亲打了照面,“娘亲。”

马车在乔府的正门前停住,乔夫人满面笑容,一把接过了安哥儿在怀里逗弄,“这才几日不见,安哥儿又壮实了不少。”

乔嫚下了马车,见母亲只顾安哥儿,娇声道:“娘就只顾着外孙,都不好好看看女儿的?”

乔夫人抱着安哥儿笑得开怀,闻言将安哥儿交给了身边的乳母,又上前抱住女儿,“你个娇气包,和自己儿子也能吃醋。”

被母亲抱在怀中,闻着母亲身上特有的温暖馨香,乔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自在。

“在娘面前我多大也是个孩子。”

乔嫚身后的秀玉闻言鼻间一酸。

夫人做姑娘时,老爷和夫人那是捧在手里、疼在心里,日子过得没有一处不顺心。

谁能料到出嫁后又是这样一片天地。

——

母女俩有说有笑的进了府,回到了乔嫚未出阁时住的沁园。

沁园之中,每一处都一如乔嫚未出阁时一样的陈设布置,府里的下人也是每日按时清扫擦洗,确保院中各处都干净规整。

乔嫚退了鞋袜,躺回了自己的那方床榻,左右打了几个滚,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秀玉抱着安哥儿也放到了床上,母子俩一处玩耍起来。

乔夫人来时就看到了她的宝贝闺女正在“欺负”儿子——

由于不挑食,安哥儿长得圆嘟嘟的,脸颊上的肉别提多软乎,乔嫚平时的一项乐趣就是戳儿子脸颊的肉肉。

那脸颊上的肉一戳,陷下去了一个小窝,即刻,又弹了回来;

乔嫚乐此不疲,安哥儿也陪着幼稚的母亲,乐呵呵的笑。

“你这丫头,怎么还玩起自己孩子了?”

乔嫚乐不可支,“母亲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乔夫人瞧了眼没个正形的女儿,只是摇头笑笑。

祖辈三人有说有笑的玩闹了一会,安哥儿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小家伙今日醒得早,所以这回精神头有点撑不住了。

乔嫚将儿子哄睡后,乳母便将其抱下去。

待到四下无人,乔夫人这才敛起神色,“娇娇,你和娘亲说实话,你和姑爷是不是拌嘴吵架了?”

乔嫚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母亲多虑了,没有的事。”

“那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知女莫若母,即便乔嫚什么都不说,乔夫人又怎会看不出。

自己亲娘面前,乔嫚很快就装不下去了,扑倒乔夫人怀里放声痛哭。

这可把乔夫人吓坏了,“这,这是怎么了?”

“姑爷真给你委屈受了?”

及此,乔夫人的脸色已然带着不忿和怒气。

乔嫚哭得话都说不出,只一味地摇头。

“那是怎么了?”

“娇娇,你别吓唬娘啊。”

乔夫人被女儿这一哭弄得有些六神无主,心疼之余看向秀玉,“可是侯府出什么事了?”

秀玉红着眼眶,摇摇头,“侯府没人给姑娘受气,夫人不必担心,姑娘就是自己难受。”

乔夫人不明所以,“为何难受?”

“还不是姑爷!”秀玉愤愤不平,“夫人不知,侯爷一点也不知道体贴疼人。”

“姑娘本就对侯爷这点很是不满,前几日,周家姑娘又来了信,说了她陪夫君外任的事,姑娘这才又被挑起伤心事。”

乔夫人听罢,心下了然,

但又觉得奇怪,

昔日乔家宴请的时候,她曾瞧见过姑爷看自家女儿的眼神,那眼神不敢说多柔情蜜意,但里头的温情纵容却是假不了。

自家娇娇又是这般美貌,怎么就会……

乔嫚哭累了,渐渐停了下来,但仍是一抽一抽的,“母亲,我都觉得自己嫁的不是个夫君,是个夫子。”

“家里大事小事他一概不管,这我就认了,执掌中馈本就是主母的事;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一句关怀都不曾有过。”

“我知道,这门亲事对咱家来说算是高攀,可这又不是我想的。”

“为何要让我天天对着那个冰块,日子过得死水一般。”

乔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娇娇,你和姑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因为压根就没有生出误会的机会,昨夜他又宿在了官署,已经两日没着家了。”

“娘知道,你和芸丫头打小较劲,比什么都胜她一头,这会是觉得自己嫁的夫君不如她了?”

乔曼咬着唇,泫然欲泣。

宁祈一个侯爷,怎么比都不至于不如一州通判。

“我羡慕的是许伯言事事以周芸为先,任何事夫妻二人都是有商有量同进同退,这才像是夫妻啊。”

乔夫人哑然。

姑爷是什么性情脾气,她多少有所耳闻。

那样的英杰人物,生来矜贵清傲,自然不如许家伯言温润有礼,知冷知热。

乔嫚咬咬牙,恨恨又道:“若不是这桩亲事是圣上赐婚,我和离的心都有!”

乔夫人无奈,爱怜的抚着女儿垂在身后的乌发,“莫说傻话,你若和离,舍得安哥儿?”

“这世上有几个后娘能真心对孩子好?”

乔嫚当然知道这个,所以和离也只是说说而已。

乔夫人猜不透姑爷对自己女儿到底是何种情愫,但女儿的心境她总要多开阔开阔。

“娇娇,你自己也说了,和离是万万不可能的,既然如今,你和姑爷往后还要做几十年的夫妻,你难道就打算这样一直死水一样的过?”

乔嫚一怔,“我……我已经不想管他怎么样,索性我已经有安哥儿了,以后的日子我就守着孩子过。”

乔夫人心里一阵酸楚,眼中满是心疼,“早知今日,当初,真该拒了这门亲事。”

乔嫚苦笑道:“母亲也说胡话了,那可是赐婚,谁敢抗旨。”

“娇娇,娘有些话如今得和你放在明面上说了。姑爷性子是冷了些,不能指望他嘘寒问暖。可他人品贵重,在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偌大的侯府,你是当家主母,说一不二,没有小妾通房来给你添堵,这日子你真就那么不满意?”

乔嫚闻言愣住,未擦干的眼泪就这么凝在了脸上。

“我……”

乔夫人:“你说得对,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夫妻都是一体的,所以女人不能太过指望男人。”

“刚成亲这头三年,你盼夫妻和顺恩爱乃是人之常情,可如今既然所盼不可得,你若还看不开,那娘真就白教你了。”

乔嫚只觉娘亲的话字字句句都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砸得生痛、但又发人深省。

是啊,

虽然和宁祈做不来恩爱夫妻,但只要不出岔子,她这侯夫人的位置是稳稳地,如今又有儿子傍身,后院里没有其他女人碍她的眼。

手上有银钱,身边有忠仆,还有聪慧可爱的儿子,

她真就没了宁祈活不下去吗?

不!

她不是!

她还有父母手足,还有十月怀胎生下的安哥儿,

除了宁祈,这世上还多的是她在乎的人和事。

她不能再这么自己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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