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孟书圆曾走丢过。
嫡姐自小喜爱热闹,元宵节那日更是央求父亲要上街看花灯。
父亲对嫡姐向来宠溺,便也就答应了。京城里热闹非凡,人山人海,小思婉又活泼好奇,穿梭在各个摊位前。
小书圆跟在嫡姐身后,被人撞了好几回,再回头便瞧不着熟悉的身影。
人群拥挤得很,孟父与小张氏没分出神来,一转眼小书圆便消失在人群中。
小书圆找不到父亲母亲熟悉的身影后,压着心中的恐惧,想依着记忆原路返回,却兜兜转转到了一条陌生巷子。巷子里几个大小孩围着地上衣衫褴褛且瘦小单弱的男孩殴打。
“你们在做什么?”小书圆声音强作镇定,“欺负人是不好的!”
几个小孩停住动作,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干你什么事?再多管闲事,连你也一起打!”
小书圆穿着毛绒绒的红衣,头上还梳着两个小啾啾,看着单纯又可爱。
最高大那个小孩看清她的模样后,想挽回自己形象,便辩解道:“他偷了我们的东西,是小偷!”
十九正是此时抬起头,看到小书圆站在光下,美好得一尘不染,一看便是世家小姐模样。
“你偷了东西吗?”小书圆很认真地开口问十九。
十九只觉这世家小姐真单纯,哪有贼会承认自己是贼,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问他作甚?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小孩恶意满满的笑声让小书圆觉得刺耳。
“他刚刚否认了,他不是小偷!”
“谁要你多管闲事,快走!”一个小孩不耐烦地推了推小书圆,她被推倒在地。
小书圆的手臂擦破皮,冬日里的疼痛格外明显。她痛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但还是学了嫡姐模样:“我爹可是户部员外郎,若是我受了伤,我爹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孩哪懂什么官位,只是看着小书圆穿着的确不像普通人,又听到是个官宦人家,还是有些害怕,便一哄而散了。
“你还好吗?”小书圆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手,就伸手想扶起他。
十九看着她干净白皙的手,而自己的手满是冻疮,他低着头默默地撑地起来,本想扭头就走,却听到她清脆单纯的声音。
“你怎穿得这么少?你的爹娘呢?”小书圆问完才想起方才几个小孩说他不会说话,有些愧疚说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你不会说话了。”
十九却直勾勾盯着她手掌上的血迹,孟书圆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原来他是在担心她啊。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就这点伤,一点都不痛!反倒是你,你冷不冷啊?”
十九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上一阵温暖。
小书圆脱掉毛绒披风,披在他身上,“先生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先披着这披风,可别介意是红色披风。”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便听到丫鬟叫喊自己的声音。
“明日你在这等我,我给你带些吃食衣物可好?”还没等到十九回应,丫鬟便已来到巷子里。
丫鬟有些嫌弃看着眼前的乞丐,“二姑娘,终于找到你了,老爷夫人都急死了。”继而拉走了小书圆、
小书圆乖巧地说:“对不住,是我没跟紧阿姐。”她牵着丫鬟的手看着乖巧又懂事,趁丫鬟不注意之时,她回头用口型跟他确认:“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哦。”
十九还隐约听到丫鬟教导说道:“二姑娘,那些人脏兮兮的,身上不知有没有虱子虫子,你可别靠得太近了。”
第二日,十九在巷子里等了许久,却始终未见小书圆身影,又想起丫鬟说的话。
是了,她是官宦小姐,又怎么会记住他这种人呢?
正当他失望准备离开之时,他看到小书圆小跑过来,额头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显得格外好看。
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幸亏没让嫡姐发现。”
看到十九后,她眼睛一亮:“幸亏你还在,我带了好多东西来!”
她献宝似的,拿出好些吃食,还有一支膏药。
“我娘说这个膏药对冻疮最是有效了。”
十九心一动,木木地接过膏药,又听到她问:“对了,你会写字吗?我叫孟书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十九点点头,默念两遍她的名字后,认真在地上比划他的名字。
“十九?”小书圆不解,“好生奇怪的名字,不过念起来也是好听的。”
若是旁人,十九定会觉得她是在讽刺,但小书圆眼里只有好奇,没有更多的情绪。
他自小作为亲王府家奴长大,而后又被选去暗卫营。亲王谋反失败时,暗卫稚子也就被放了出来。
他见过最为丑陋的脸庞,也见过最为冰冷的眼眸,却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我昨日央求娘,可否也让你进府,像海棠她们一般,可娘一口拒绝我了。”幼时的书圆像个小老太一般叹了口气,“娘说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若是嫡姐问道,定是可以的。”
“你愣着做什么?快些吃啊,不对,先擦手,你的手都裂开了。”小书圆见他还呆呆的,一把抓过他的手,十九下意识抽回手。
小书圆以为他是介意自己碰他,她看着他两只手都冻得裂开,于是开口说道:“虽说男女有别,可你比我小,就当是我弟弟了,不必拘礼。”
十九低着头,他并不是介意她男女有别,而是她如此单纯干净,自己怎么配触碰她。
小书圆却不管不顾,轻轻帮他涂上膏药,感觉到他身体一颤,还以为自己弄疼他了。
“疼吗?”
十九赶忙摇头,他头脑晕晕的,仿佛还闻到她身上淡淡清香味。
“好了。”小书圆展颜一笑,像是完成什么大事一般,“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要是他们还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十九自知他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却又贪图此时的温暖,于是微微颔首。
一连几月,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小书圆常常给他送些衣物吃食,也会跟他倾诉自己的委屈。
原以为两人已经算好友,可十九突然某一天就消失了,她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忍不住跟娘说。
小张氏知道后,还狠狠说了她一顿,大多也是男女有别,防人之心不可有诸如此类的话语。不过是幼年一桩事,随着时间流逝,她也逐渐不再想起。
为何会在昨日发热时,会梦到幼年的玩伴?容颜明明相差甚远,可她对上他的眼睛,却能看出他就是十九。
“夫人,夫人?”小欣打断她的思绪,“喝药吧。”
孟书圆接过药,一口喝了下去,看着小欣都觉得苦。
“夫人吃个甜枣吧!”
孟书圆却摇了摇头,“不必。”
“夫人今日脸色好了不少,公子知道后肯定高兴,肯定很快就会再来夫人房里。”
孟书圆听后却脸色一白,猛地咳嗽起来。
之后几日,孟书圆一直咳嗽不断,期间也就沈嫂子来看过她。
“弟妹叫过大夫了吗?怎这病这么折磨人呢?”
“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事了的。有道是病去如抽丝,已经好上不少了。”孟书圆病弱模样倒让人生起几分怜惜之心。
“二弟还是没来瞧你?”
孟书圆摇摇头,脸上无多余情绪。
沈嫂子觉得弟妹好像变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沈初璟得知孟书圆生了好几日病都没好,叫来小厮问道:“夫人这段时日还咳嗽吗?”
“说来也奇怪。听小欣说,夫人白天里咳得多,夜里倒是好眠。”
“大夫来过了吗?”沈初璟手上虽拿着书,却丝毫看不进去,“大夫怎么说?”
“大夫来过了,下了几服药,说是风寒过后都这样,调养一段身子就好了。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沈初璟敛了敛眼,“既然夫人病了,就叫她好生养病,不必去父亲母亲那请安。今晚我去海棠那用膳,叫人准备好。”
小厮自小便跟在公子身边,自然看出公子是关心夫人的,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公子却不去看夫人,这不是让夫人更遭冷遇吗?
“夫人那……”小厮还是犹豫开口。
沈初璟摆摆手,“你下去吧,我再处理些公务。”
小厮只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