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低沉的呼唤在耳旁响起,宦者轻轻摇了匍匐在地衣衫褴褛的废后刘滢。
刘滢的手掌脚掌均被斩断,截断之处是已经结痂又被撕开的伤口,氤着血,上面还爬满蝼蚁,看着竟让人抑制不住地反胃。
“姜婕妤好狠的心啊。”宦者眸中满是怜惜之色,一边加大力气摇晃刘滢。
“娘娘,娘娘,小人来救您了。”
地上的人微微一动,宦者大喜,轻轻将刘滢上半身扶起来。
才一眼,宦者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滢双眼俱被挖去,龟裂的嘴唇扣在没有一颗牙齿的牙龈上。她艰难地张开口,却只能发出丝丝的声音,她的舌头也被拔掉了。
“娘娘,是小人来迟了。”宦者不住地叩头谢罪。
刘滢慢慢地摸清了现状,是他的人来救她了?
她被姜婕妤做成人彘投于此鞠室已有近一月。她双眼被挖,又被拔了舌头饮了哑药,无法辨别时间,只能靠那姜婕妤带人来观看人彘的次数来记下时日。
“娘娘,我们赶紧走吧。”
刘滢避开宦者扶她起来的手,颤颤巍巍地用单臂支撑起上半身,忍着剧痛用右臂的伤口抵在地上大力地书写。
伤口渗透出的血迹让她一边发抖一边冒汗,一个用血写出的“死”字出现在地上。
刘滢全身虚脱伏倒在地。这一个月来,她每日不是被痛醒,便是被痛晕。但疼痛来的时候,却依然如此钻心,未曾因习惯便减少半分。
娘娘死志已明。
宦者涕泪纵横,慢慢地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系在刘滢脖子上。
他听闻,明日宫中要上演百兽戏彘大戏——
娘娘如此,确实不若死了罢了。
悔恨痛苦让宦者的心都揪了起来,她不是他第一个绞杀的女人,手却忍不住要抖。
宦者咬紧牙关,捉着腰带的手慢慢加大力气。
随着脖子上的腰带收紧,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刘滢,刘滢嘴角微微抿起,像是在微笑,又不太像微笑,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眼前浮起白茫茫的浓雾,终于,要解脱了呀······
“娘娘,娘娘!”紧张又焦急的声音。
刘滢皱了皱眉毛,怎么死了还这么不让人安生?
“娘娘!”声音更大了。还附带上一阵猛烈的摇晃。
刘滢睁开眼睛,怒斥:“是什么鬼,我都死了还要怎样!”
映入眼帘的是侍女琥珀,以及满屋子的喜庆大红。
刘滢眨巴眨巴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屋里红烛高燃,温暖如春,红帷绛帐,富丽堂皇。
这是,当年她与他洞房花烛夜的时候?
刘滢愣愣地看着琥珀,后者眼里透着丝丝疑惑和不安。
“娘娘,您还是赶紧把团扇遮上,等会大长秋来了,指不定要怎么责怪呢!”
刘滢伸出手,软乎乎的白胖手掌和粗短的五指映入眼帘。这,这分明是孩童的手掌!
刘滢咕咚一下跳下高脚床,奔到铜镜前。
镜子中是一张圆圆胖胖的幼女的小脸,也确实是她无疑。
她重生了?!重生到十一岁时的洞房花烛夜?!
刘滢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胖嘟嘟脸颊,痛楚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刘滢脱力跪坐在地。上一世的痛楚和窒息感还历历在目,她,她竟然重生了。
上一世,她是契太后操纵前朝后宫的棋子,才十一岁便被契太后以“亲上加亲”的名义嫁给了年长自己九岁的皇帝舅舅谢衍。她懵懂无知又木讷无文,在契太后的挑唆下做下许多蠢事,在与姜婕妤为首的后宫争斗中屡次落败,沦为弃子,直至被废后幽居,做了人彘。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当棋子站错队。
“娘娘?”
琥珀的呼唤让刘滢回归现实。上一世,她活到三十一岁,受了十多年的磋磨苦难,心智早已磨炼得坚韧清醒。
“扶我起来。”女童的声音带着甜糯。
在琥珀的搀扶和帮助下,刘滢重新坐回床边,眼皮抬了一下,便看到琥珀那满是疑惑的表情。
她应该表现得像十一岁的自己。
“阿嫣饿了,琥珀帮阿嫣拿点吃食来。”刘滢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
琥珀眼底的疑惑消散,这是她熟悉的刘滢主子。
“娘娘忍着些吧,大长秋说了,按规矩,得等圣上来了,方才可进些吃食。”
刘滢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的厌恶一闪而过。大长秋严酽,是契太后安置在她身边的眼线,不知教唆她做了多少愚昧无知的事,害得她不知有多苦。一想起他来,心中便浮起满腔的愤恨。这一世,她绝不能留这种狼子野心的人在身旁。
她装作既害怕又嘴馋的样子:“就吃一点点嘛。”
“不行。”琥珀回答得斩钉截铁。
刘滢心中冷笑,果然还是跟上一世一样,琥珀虽是她的人,心却更偏向太后一边。
她虽然是当今太后亲生女儿淮阴公主的“大女儿”,身边却只有一个贴身侍女琥珀和几个粗使的婆子。
刘滢嘟起嘴,委屈巴巴:“那你去把我的滚灯拿出来,点了火放在桌子上。我看着喜欢。”
“再把我的那些陀螺连环锁的玩具收拾出来。等会我要玩。”
琥珀听闻,便把滚灯先拿了出来。
刘滢将那如有大人巴掌般大小的滚灯在地上滚了几圈。滚灯虽小,但制作工艺颇为考究。将十八条竹篾缠绕成球,在球中间用丝线悬挂起一个小小烛台。不论那竹球怎样滚,那烛火始终位中向上。
玩了一会滚灯,疲倦了,便将灯放置到桌台上。
抬眸一看,红烛已经燃了近半,时辰该差不多了。刘滢暗忖。她拖着笨重的大红翟鸟纹袆衣,走到大红桌边,指示琥珀将她抱起坐在椅子上,拿起一碗水磨糯米汤圆便囫囵吃了起来。
“娘娘!”琥珀来不及制止:“这可是要等全福人来行食圆礼的呀!”
“娘娘!您这是何规矩!”
大长秋严酽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那气势好像他才是主子般。
果然来了。刘滢抬起头,可怜巴巴:“阿嫣饿,大长秋莫要告诉太后。”
严酽听到太后一词,气焰更足:“皇后娘娘还是赶紧坐好,把团扇遮上,再过小半个时辰,圣上便要来了。”
刘滢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摇着小脑瓜撅着嘴:“我不,我不,我好饿,我就是要吃!”
刘滢知道,素日里严酽最看不得她这幅天真执拗的样。
果然,严酽眼底冒起一簇火焰,劈手就来夺小刘滢手中的食碗。
刘滢皱着小脸,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护着那碗汤圆。
严酽自被契太后指命为未央宫的大长秋,便眼高于顶,加之刘滢不过是个傀儡皇后,年纪又小,对他从来都是低眉顺眼无不听从的。这会竟然敢反抗他了,让他心头火更炽。
若他不能制服这小女娃,日后在未央宫,谁还听命于他?想到此处,严酽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越了规矩,大力将刘滢手中的食碗往前一拉。
汤水泼在袆衣上,小刘滢因势往前跌落。
“娘娘!”琥珀惊得捂住嘴巴,赶忙跑过来扶起刘滢。
小刘滢看了眼擦红了的手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上一世,她并不是淮阴公主的女儿,却被当做公主府大小姐养了起来,成为契太后养植母家势力牵制前朝的棋子。直到咽气,也不知自己生身父母是何许人。
上一世,她以十一岁弱龄,嫁给年长自己九岁的舅舅,被蛮奴贱婢愚弄,步步踏错,举步维艰,坠入深渊,受尽世人枉顾伦常的嘲弄和朝廷直臣的非议,终无所出终无所靠。
上一世,她被本是奴仆出身的姜念瑶全面碾压,眼看着她青云直上,掌中宫之权,母仪天下最后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而她自己,却被罚舂米十年最后还被做成人彘······
过去种种惨绝人寰的遭际折磨和重生以来的惊惧,让刘滢克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便像小娃娃遭娘亲遗弃,好不可怜。
“你,你,明日我便禀了太后。”严酽厉声道:“如此不服——”
话还没说完,严酽“哎呦”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竟是被人从背后大力踹了一脚。
“是谁?好大的——”严酽龇牙咧嘴转过头一瞧,七魂离了三魄。
“圣,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