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刚落了场雪,方扫过的街道又积了薄薄一层晶莹。车轮碾过,顿时化作一滩雪水,与泥土混合在一块,颇有些泥泞不堪。
南栖撩着帘子,看着街道上白雪皑皑,行人稀少,就她一个冤大头在这种天气出来溜达。
虽然这是她来到这里以后第一回出宫,却也被这寒冷刺骨的天气扫了兴致。
她搓着手缩回了轿子,天冬及时递了个汤婆子上来,“陛下还是快些捂着暖暖吧。”
南栖接过那小巧精致的暖手宝,暖流瞬间蹿过四肢百骸,不禁在心底感叹着古人的智慧。
“天冬,这个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天冬:“据他自己所说,是个家道中落之人,来兀京寻亲的。”
“陛下您是在一次微服私访中偶然遇见的尧公子,一眼之下惊为天人,便派人打听了住处,将他请了过来。”
南栖捂脸,这不是强抢民男吗?
天冬继续道:“陛下您想让他同您入宫,可尧公子不愿。后来您便将他安置在了宫外,着人守着,若他想要外出,都得派人给您递信。而您从前也会隔三差五出宫看他。”
卧了个乖乖,这是霸道强制爱啊,玩这么野。
南栖忽然想到一件大事。
“我跟他......我们...没有那啥吧?”她的表情有些紧张。
天冬忙摇头,语气也变得严肃,“应是没有的,陛下的身份是绝对的机密,若对方不是全然可信任之人,您是不会轻易露出底牌的。”
从前陛下虽残暴偏执,在身份这事上却是万分的谨慎。
否则以天冬这般屡屡劝阻她的性子,早被她砍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正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只有天冬知晓,一应日常起居只能由她经手,且又绝对忠心,原身才留她性命至今。
南栖想通了这其中缘由,才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又行了片刻后,南栖忍不住问道:“天冬,还有多久能到?”
“回陛下,过了这个街口,再绕进青石巷,便是您为尧公子买下的宅院了。”
南栖:“......”我还挺大方。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进了青石巷,在一座挂着红灯笼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
车夫吁了声停下了马,恭敬地候在一旁。
院内守门的仆人听到声响,开了道门缝,见是常来的贵人车架,忙打开院门。
天冬率先跳下了马车,将手递给轿帘内的人。
一只指节细长的手搭在天冬的手心,细细看去还能发现被汤婆子微微烫红了的胭脂色。
南栖缓缓下了车,仆人忙上前见礼。
她打量了几眼,便让人带路,去见她那传说中的男宠。
院子十分宽敞整洁,南栖才进去没多久,便见一身姿飘逸的男子在下人的带领下缓缓走来。
待那男子慢慢抬起头来,南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总算明白了原身为何只见了他一面便要将他强掳了来。
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白皙如玉,潋滟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略翘起的唇色淡而诱,偏偏这样一副媚态横生的模样,端着的却是一张冷冷淡淡的脸。
他一袭白衫,外面裹着厚厚的狐裘,亦是素色。
如此翩翩然立于周遭的雪景中,让人忍不住以为他是雪中仙子,随时会乘风而去。
男子略一弯腰,嘴上的问候不冷不淡,“南公子安好。”
南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不必多礼。”
两人去了蔺尧的院子,让天冬和其余人不必跟着,便进了主屋。
天冬早已习惯,陛下每回来此都会进尧公子的屋子待上一段时间。倒也不担心会发生些什么,总归陛下心里有数。
南栖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并没有过多的摆饰。唯二两样看起来十分贵重的瓶饰,也能猜到是原身让人搬进来的。
蔺尧给人倒了茶,便径直走向床边,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古琴。
南栖惊讶,“你要弹琴给我听?”
蔺尧回过头看他,清冷的眸子没有太多情绪,“您今日不想听琴?”
南栖反应过来,大概是原身每回来都会让他弹奏。
为了不显得和从前太过两样,她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啊,今日不太想听,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蔺尧停顿了一瞬,缓缓放下古琴,踱步坐至南栖对面。
南栖对他有颇多好奇,见他垂眸敛目,表情始终平静无波澜。
“你可是怨我将你困在此处?”
蔺尧一愣,微抬首看她,“陛下何出此言?”
南栖满脑袋问号,难道不是吗?
蔺尧嗓音清越,说话时有种娓娓道来的温和感,“公子应知,我是自愿留下的。”
南栖惊愕,难不成还是两情相悦,此人有断袖之癖!
毕竟在外人眼里,她可是男人。
“公子在我走投无路时予我安身之所,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怨怼您?”
南栖摸了摸鼻子,“但我看你一直冷着一副脸的样子,还以为你不开心。”
蔺尧顿了顿,“习惯使然。若您不喜......”
他忽然嘴角轻扬,一双潋滟的眸子微微上翘,满目光华,“若您不喜,我便多笑笑。”
南栖捂着心口,艰难地移开视线,“别,还是按照你自己的喜好来。”
那一笑的冲击力实在太过,南栖差点没克制住自己那本就不高的道德底线。
蔺尧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应是。
外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蔺尧侧脸望着窗外,眼神中莫名有些寂寥与迷朦。
“听说明日是你父亲的忌辰?”
听到询问,蔺尧从窗外收回目光,眼底微黯,轻声应了是。
南栖叹道:“你是个有孝心的,那便随时出府去备些需要的东西。往后出府也不必特意着人问我,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话落,便见面前的桃花眼倏然闪过一丝惊愕,随即眸光又平息下去,“公子可是想要我做何事?”
南栖嘴角抽了抽,他不会还想以身相许吧?
“咳咳,无需你做任何事,你本是自由身,是我不该给了你安身之所便想着困住你。”
蔺尧的眸光越发复杂。
南栖继续道:“当然,你若是有朝一日想要离开此处,只需派人通知我一声,便可自行离去。”
蔺尧终于抬起头,水光滟滟的桃花眸认真地注视了南栖半晌,忽然发现她好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距离上回的探望,已过去两月之久。
他本以为是皇帝厌倦了他,哪知今日又忽然上门。
从前的皇帝,每每见到他的目光总是直白又赤裸的,让他极不舒服。
好在她最多只是喜欢和他有些肢体接触,倒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以往听完琴,皇帝总是想方设法地劝他入宫。
然他并非官身,入宫的身份可想而知。
堂堂一个大男人,又如何能去做那上不得台面的男宠之流,更何况他并没有分桃断袖之癖。
因此往常他多是委婉推拒,皇帝对他的容貌还算喜爱,也并不逼迫他,只是不许他随意出府。
而今日的皇帝,总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之感。
虽然目光仍如之前一样直勾勾的,却全无贪婪偏执之意,有的只是惊艳和欣赏。
周身的气息也由浮躁变得柔和,只是与她这么说上几句,内心的忧虑和不安竟奇迹般退了不少。
他垂下眼睫,淡声问道:“公子此话可当真?”
“自然。”
她今日来,便是要解决原身留的这么一笔荒唐债。
若是被朝臣知道她身为帝王却在宫外养了一个男人,她的老脸也别想要了。
况且她还想着博得杨述好感,有朝一日好跑路呢,可不能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蔺尧目光幽深,静坐半晌才缓缓道:“好,若是有朝一日我想离开,定提前知会公子。”
南栖满意地点点头。
此行的目的已达成,她便没有再多留,叫上天冬离开了此处。
蔺尧长身玉立地站在院门前目送着车架远去,眸色深深,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清明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