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朝堂之上,南栖听得晕晕乎乎。
此时她像是回到了大学的历史与政治课堂,教授在上方唾沫横飞地讲解各个朝代历史人物的事迹和特点,南栖在底下奋笔疾书地记下可能会考到的重点内容。
她费尽了那点脑细胞,终于理清了他们争论的两点。
一,杨述敛财不是为了军队,而是为了私用。而且很可能是在谋划造反。
二,杨述在打战期间私自离开军队,还没向皇帝打报告就入了南阳国的国都兀京。
古代的将士一旦开始打仗,就不能临阵脱离军队,更不能无召入京,否则统治者有权利即刻将人下狱,不管他有何苦衷。
理清了问题所在,且原告已经陈述完毕,那么就该听听被告的想法了。
“杨将军,朕且问你,你拿这些银两,到底是作何用处?”
杨述嘴角勾起讥讽的一笑,“自然是陛下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南栖一噎,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爱,都说了给他陈述时间了。
她将自己的角色当成法官,对于不配合的当事人,应当循循善诱。
“你只管说,朕自有决断。”
杨述顿住,这回抬头看她的时间久了些,才缓缓收回视线。
南栖被他看得有点紧张,自己应该没说错什么话吧?
文臣之间互相对视了几眼,觉得今日龙椅上这位有些古怪。
难道正常的走向不应该是龙颜大悦,趁此时机将杨述一举拿下吗?
“微臣曾多次奏请陛下拨军饷,运粮草,陛下皆置之不理。如今大军正在与北云打持久战,为了不让将士因缺粮而枉死,微臣只好如此做了。”
杨述平铺直述,没有任何感情起伏,仿佛他只列出事实,旁人如何想的,他一概不顾。
南栖微微点头,粮草是打战期间的重中之重,古来素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话语。
“但朕如何听说,战事已毕,北云已退出国境?”
杨述启唇,“京中之人,稳坐高台,闭目塞听,只了解自己想了解的,能知道什么?”
南栖无语,喂,你小汁好好说,长得挺俊,怎么还拐弯抹角骂人呢。
杨述无视南栖的黑脸继续道:“北云国几月前的出兵,不过是试探。微臣出兵讨伐后,他们便缩回了老巢。此后频频煽动周边小国来犯,却又不猛攻,只交战一番便撤退,日日如此,我军不敢松懈,始终坚守在边境。”
杨述没说的是,北云国之所以有此次的试探,盖因崇德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而新帝与护国大将军不和的消息,定是被某些宵小传递了出去。
杨述曾经几上战场,打得他们伤亡惨重,周边国家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轻易出兵。
而若是杨述不受新帝重视,那便是他们的大好时机。于是,就有了此次的试探。
试探的结果便是,杨述仍然披挂上阵,奋勇杀敌。于是他们毫不恋战,干脆地缩回老巢。
只是北云没有就此断绝念想,先是每日派些小将领在城门前喊话,真打起来又跑得比谁都快。
后来更是煽动各个国家发动拖延战术,似乎是料定了南阳大军等不到粮草。好似在等待他们饥饿力竭之时,猛烈反扑,一网打尽。
此间深意,杨述心中已有八分明了。
“敌方日日在我军阵前挑衅,却又不正面与我军交战,分明是起了拖延的心思。微臣一察觉此间事态严重,便派人八百里加急往兀京送了请求粮草支援的信件。眼看着一日日过去,却始终等不到运粮使的到来。”
他忽然抬起那双威慑力十足的凤眸,直直看向上首的南栖,“陛下,此间缘由,您可清楚?”
南栖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憷,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杨述看清她躲闪的神情,眉间微蹙。
南栖总算明白了为何第一天见到杨述的时候,他会用那般严厉的语气。
原身定是多次无视了他的请求,只为逼他交出兵权。
换做是她,自己在前方没日没夜的做业绩拉客户,领导却在身后听信小人的话拖后腿不给资金,南栖杀了他的心都有。
何况她一向敬佩保家卫国的军人,苦了谁也不能苦了他们。
她定了定神,组织了一番话语,安抚道,“如此说来,杨将军返京求粮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任瞪大了眼,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皇帝说出的话。
杨述挑了挑眉,等着她的后话。
南栖悠悠道:“户部尚书可在?”她记得,户部尚书是六部中,户部的最高级长官。
一方正脸的中年男子从队列中迈出,“臣在。”
“朕命你散朝后即刻与杨将军商议军饷一事,应杨将军要求,拟出章程来,交由朕过目。”
“臣领旨。”
南栖继续道:“至于杨将军从众爱卿处筹集的银两......”
众人竖起耳朵。
“朕知道众爱卿皆是嘴硬心软,如今国有战事,众爱卿慷慨解囊,自愿捐银于军中,朕甚是欣慰。”
众爱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自愿了?
皇帝都如此说了,若再执意要回银两,便是小肚鸡肠,不愿为保家卫国做出贡献了。
众人纷纷沉默。
南栖很满意,事情总算还在自己能应付的范围内。
朝堂上有片刻的寂静。
人人脸上都有些古怪。
孙太傅闭着眼,面向皇帝身侧的位置微微晃了晃。
张德敛目,恭敬地凑到南栖耳旁,“陛下,将领无召不得入京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杨将军虽有苦衷,却到底是违反了规矩。若不严惩,往后谁人都效仿,终会酿成大祸啊!”
南栖此刻更深地体会到为何天冬会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听信张德的话。
此人身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却屡屡干涉朝中政事,原身想必没少听他的馊主意。
阉人干政欲掌权的故事南栖看得不少,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天下第一里的太监曹正淳。
可人家好歹待人有礼还武功高强,张德除了长得丑还是长得丑。
南栖斜了他一眼,“哦,要不然你坐我这来说?”
张德扑通一声跪下,抖着嗓子惶恐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陛下饶命!”
殿前众人面色各异,只听到皇帝那句不冷不淡的话。不知张德说了什么,让一向得帝王荣宠的他被吓得跪地求饶。
杨述面上不显,心底却疑窦暗升。
小皇帝今日的种种行为都透着古怪,他设想了多种今日可能发生的情况,唯独没想到会是如此顺利。
他甚至荒谬的开始怀疑龙椅上的人是不是被掉了包。
南栖觉得装X装得差不多了,轻咳了一声,“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下方一片寂静。
“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南栖松了口气,提起下摆麻利地溜走了。
宫门口,肖卫林一见到杨述,便警觉地上前,“将军,陛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他见自家将军的脸色有些古怪,杨述沉默片刻道:“皇帝答应放军饷了。”
肖卫林有些傻眼,“啊?”
他马上肃了脸,“可是将军应下了什么承诺?”
比如这次战役结束后便上交兵权之类。
“并无。”
这下肖卫林彻底震惊了,他就半日未见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
合着之前跟小皇帝拉锯的这半月有余,都是在浪费时间?
杨述看了眼城郊的方向,“让王虎将人撤了吧。”
肖卫林抱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