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调很柔和,像是在和友人说话一般。然而宋清荷听得,却没来由地有些胆怯。
毕竟现在和她说话的,是这个世界笑到最后的王者。她但凡说错一个字,都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见她不说话,纳兰琰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但却依旧未达眼底:“我看你托人带话、擅自奔逃的时候挺大胆的,怎么到了本王的面前,却安静得像只鹌鹑似的?”
宋清荷瑟缩了一下,只得将身子伏得更低,带着哭音哀求:“求殿下救救奴婢!”
纳兰琰眉头一皱,收起笑容,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沈从白之前没将本王的话告予你知晓吗?”
“沈大人是有和奴婢说……”
“那好,你来说说,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沈大人说,奴婢只是个小小宫女,又无凭无据的,殿下您无法相信奴婢。”宋清荷眼中已有湿意,“可若非走投无路,奴婢也不会用此险招,还请殿下救我!”
纳兰琰眉头一挑,复又笑起:“那沈从白就没告诉你,本王还说了,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太子可是本王的兄长,你是如何觉得本王会为了区区一个宫女,去得罪自个儿的兄长呢?”
宋清荷闻言又是一惊,她下意识想将身子伏得更低,但直到此时才发现,她已经是身子紧贴地面作五体投地的模样,已无法再低。
她的身子大半贴在地上,青石砖的寒气像一根根无形的钢针,扎得她全身刺疼不已。
而纳兰琰的话更是让她绝望无比。
他说的没错,不管他现在或是将来和纳兰璟的关系好不好,他与太子都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且他图的还是最高的那个位置,又怎会为了一个宫女和太子翻脸?
宋清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上一世此人就和自己并无交集,他出现在简介里,或许真只是个为了给这崩坏的故事收尾的工具人?
而坐在上端的纳兰琰瞥见她层层叠叠的内侍宫衣中露出的一节白皙玉颈,宛如白鹤折颈,不禁喉头一紧。
又见她瑟缩颤抖,弱不胜衣,目光变得晦暗不明。再开口,声音已略显嘶哑:“罢了,你先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宋清荷轻咬朱唇,稍立起身子,微微抬起了头,视线自然地看向上方,对上了纳兰琰探究的眸子。
一个灯下看美人,一个月下观君子。俩人都是顶尖的人儿,相视之下,竟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对彼此的惊艳。
“瞧你确也可怜,又几番央人求我,本王也并非恶魔,也不是不能救你。”
见眼前人儿双眼霎时明亮了起来,纳兰琰身子向前微倾,像是想看清她所有的表情:“可你也应当知道,本王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且说说,若本王救了你,你会如何报答我?”
宋清荷再次伏下身去:“潜龙在渊,奴婢愿为殿下出海效犬马之力!”
纳兰琰眼皮一跳,面色沉了下来。
而他身后的内侍似有感知立刻上前低声呵斥:“你这婢子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可知这话若传出去,能惹出多大的事端来吗?”
宋清荷的情绪早已稳定了下来,对于内侍的恐吓,她一点不憷,只淡然笑道:“奴婢无状确是可杀,但即便殿下立刻杖毙了奴婢,奴婢也要冒死进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殿下。”
“你这婢子,是真不想活了吗?”内侍声音提了起来,袖中的匕首蓄势待发,就等主子下令取了她的性命。
“高远。”
纳兰琰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内侍立刻收了凌厉的神色,再次退到他身后,袖手恭立。
殿内瞬间陷入让人窒息的静谧之中。
纳兰琰安静地盯着宋清荷看,不知在想什么。
宋清荷只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弦,只要纳兰琰轻轻一拨,就会断裂。
就在她紧张得几近窒息的当口,纳兰琰却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好一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纳兰琰似乎很开心,“你这婢子着实有趣,且留下来罢。”
什么?留下来?
宋清荷欣喜若狂,难以置信地看着纳兰琰:“殿下,您是答应救奴婢一命了吗?”
纳兰琰并不直接回答她,只是交代那名叫“高远”的内侍道:“今儿太晚了,你且带她下去安置。”
高远应了,过来就要带她下去。
宋清荷被这反转整得脑子发懵,但她不敢多问,谢过纳兰琰后,便起了身。
只是跪了太久,当她起身时,竟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在地。
所幸高远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免了她殿前失仪的尴尬。
宋清荷感激地冲高远笑了笑,高远则是板着脸抽回了手:“宋姑姑且站稳了,莫要再失态。”
说完也不等宋清荷舒展手脚,对纳兰琰再行了一礼,便走到了前头,一副不愿多理她的模样。
宋清荷只得紧随其后。
当晚宋清荷便被安置在兰清殿的掌宫大宫女千钰的房里。
千钰是兰清殿中的老人儿,为人随和行事稳重,见高远将人领了来,也没多问,笑盈盈地就忙着帮宋清荷铺起床来。
俩人年纪相仿,不多时就熟络了起来。
“都说兰清殿的千钰姑姑性子端方,一直不得见。如今一看,就连这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今后一同共事,还请姑姑多多教诲。”
毕竟在宫中待了多年,恭维的话宋清荷是信手拈来,说得千钰笑盈盈地捧着绯红的脸蛋直呼不敢当:
“妹妹过誉了,也别叫我姑姑了,我虚长了你几岁,你若愿意,叫我一声姐姐便可。”
“教诲就更不敢当了,不过宫中的规矩知道得比你多一些罢了。今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都可以来问我。”
宋清荷自然笑呵呵地道了谢。
正热闹的说着话,门外传来高远的声音:“宋清荷可在?”
宋清荷开门后一眼就见着了高远身后宫女手中的汤盅,有些疑惑地问:“高公公有何事?”
高远面无表情地说:“殿下说你今儿的话让他听得舒心,特赏你一盅汤补身,你且接了吧。”
说话间,宫女已将汤盅放在了桌上。
待高远他们走了,千钰看着桌上的汤盅,不禁有些好奇:“怪了,三殿下少有单独赏人吃食,你今儿究竟说了什么话,能让殿下舒心成这样?”
宋清荷也看着汤盅,眼前浮现出纳兰琰今晚的各种神态。
舒心?那人今晚是舒心的样子吗?她怎么看不出呢?难不成……是她的那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正好拍在了他的爽点上?
思及至此,宋清荷不禁轻叹,不管在哪个世界里,这千穿万穿,果然还是马屁不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