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召召扶着瘦骨嶙峋的翠花躺上床,心里感叹命运弄人,多好的人,硬生生把青萝变成了翠花,本应是尊贵的将军夫人变成了受尽欺凌的泼皮媳妇儿。
云昭更惨,从小受尽虐待被骂野种,还把命给丢了。
翠花继续道:“我打听过了,去京城需要去县衙申请过所文书,得先经里正同意,请了保人,县衙询问后向州府呈牒,最后由州府司户参军勘察判给。
明日,不管里正和你二叔怎么说,事情到那种地步,你都不许冲动,这个保人得请你二叔来当。
你二叔不同意,啥事也办不成。”
云召召扶额:“出个门这么麻烦?”
“可不,不然我拼命也会把你送到你父亲身边,不让你受这么多年的罪了。”
云召召想了想:“没这么严吧?那些逃难的流民也有文书?”
翠花道:“流民自然没有,但是城门口是有人盘查的,没文书不让进,就算侥幸混进城,万一被官兵查到是要坐牢的,坐完牢还得赶出来。
即便是灾荒年间,流民也大多是被安置在城外,流民想光明正大的进城只有一条路,就是卖身为奴,变成城里人的奴婢。
若实在拿不到文书,你就扮成男子绕路去京城,我知道险阻重重,但你是将门之女,不能跟我一样烂在这儿。
不管多难,你一定要回到你父亲身边,你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云召召躺到床上嗯了一声,疑惑道:“父亲钟情于您,回来不会设法找到您吗?况且您还怀着孩子,大宅门里不是最重子嗣吗?
祖父母也不敢管那个郡主?”
“不是,你父亲出征时我们成亲不久,不知道我有身孕。
我也是等你父亲走后才有了猜测。
大户人家长子必须是嫡子,不然会被人笑话主君宠妾灭妻,我又拿不准是不是真的,就没有贸然往外说。
有一日,郡主突然带人搜我的屋子,说有人看到我院里进出过男子,谁知果真搜出了陌生男子的衣服,我就被押到了你祖母院里。
我当时都吓蒙了,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哭着磕头喊冤。
郡主当场喊了个人来,说你父亲在凉州根本没受过重伤,何来救命恩人之说,还把我当过妓女的事抖了出来。
你祖母气坏了。
一个妓女,即便赎了身也只能当贱妾,我却差点成了他们的儿媳,你祖父母的气愤可想而知。
你祖母问我可是事实。
我不敢撒谎,只说我没接客,没失身,清清白白的被你父亲救了出去。
郡主说我满口胡言,魅惑你父亲,把所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守本分,令云氏一族蒙羞,恳请你祖父母清理门户。
你祖父母是仁慈的人,气成那样,也只是下令让我禁足,裁减用度,说等你父亲回来一并处置。
谁知,我当天晚上被人绑出了京。”
云召召问:“进城需要过所文书,绑着人出城就没人盘查吗?”
翠花笑了笑:“盘查的都是老百姓,豪门士族的马车哪个小兵敢上前查看,即便有刚直不阿的,豪门也不缺各种文书。
绑我那人对我说,我活着是云家的耻辱,是郡主仁慈饶我一命,让我隐姓埋名,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我被蒙着脸走了不知多少天,到了咱这的县城,卖我的人不认识人市的路,恰好遇到你爷爷奶奶,交谈之下,知道是偏远村子里买儿媳妇的,就把我低价卖了。
我猜,郡主一定跟你祖父母说我跟奸夫跑了,对外说我暴毙而亡了事,一个小妾,外头无人会在意。
你父亲出征两三年,回来后,就算查出是她卖的也奈何不了她。
她是主母,发卖小妾是她的权利,最多因为违背你祖父母的命令被训斥几句,但严格来说,卖个犯下严重过错的小妾,是无需请示公婆的。
更何况人海茫茫,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怪不得你父亲。
不过我敢肯定,你父亲不会信郡主的任何说辞。
你父亲一定会认你,因为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云召召突然想起马大狗以前打她时骂的话,“一家子人拿我当傻瓜,当瞎子!
非歪着嘴角说鼻子眼都像我,别说鼻子眼,连根头发丝都没像我的地儿。”
翠花语气温柔:“你的名字也是你父亲起的。
出征前一晚,我问他,以后有了孩子叫啥名,你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肚子追问,我说早晚会有,先想着。
他想了想说,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若是女孩子就叫云昭,他希望他的女儿温和而刚毅,果敢而无畏,心怀坦荡,明媚善良。
若是男孩就叫云沐,沐则心覆,干净,纯洁,志向高远、正直不阿,滋养自己并能润泽他人。”
云召召笑起来,她名字的寓意爸爸也说过,说是招财、招运、招福气的召召。
“父亲还是个儒将,我说这名字咋这么好听,跟村里的名字一点都不一样。”
翠花也笑起来,“生你的时候是秋天,你爷爷说叫菊花,你奶奶说叫枣花,马大狗说叫石榴,都说我的云昭不好听。”
云召召嘴角抽了抽。
“后来里正说,枣花菊花石榴哪个村有有几个叫的,重名太多不好区分,云昭大气,名字不赖,就叫了云昭。”
云召召看月亮偏了西,道:“睡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养足精神明日才有精力应对。”
翠花嗯了一声,又道:“昭昭,我还有几句话说,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我不葬在这里,等我死后,你把我烧了,把骨灰带到京城,埋到离云家祖坟附近的大路边,等你父亲祭祖时路过,我也能见见他。
还有,你明日不许醒来,不管外头闹成啥样,你都不许提前睁眼。
万事有我!
别记恨你嫡母,实在做不到就敬而远之,千万别忤逆她,别顶撞她,也劝着你父亲些。
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和你父亲平安喜乐。”
“睡吧!我困得睁不开眼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云召召哄睡了翠花,自己却迟迟无法入眠,她把马大狗的事复盘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遂松口气。
一日之内,她被别人夺去生命,又夺了他人的命,想到此,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恨不得大哭一场。
人真的像尘埃一样,身不由己地承受着种种情感和命运,半点也不由人。
爸爸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她想象不出,此时的父亲得痛苦成什么样儿。
她其实能理解沈青萝(翠花)的话,人若能在临死前将爱恨情仇排个序,爱一定会排在恨前头。
亲人好不好,幸福不幸福,永远比仇人遭没遭报应重要的多。